万亿GDP城市泉州闷声发财：政府高效克制，民间活跃踏实，文化多元包容

民营经济模范生。

1992年4月，正以“中策现象”引起中国内地关注的海外华商黄鸿年，应邀回到祖籍地泉州考察。边吃边谈期间，泉州领导希望黄鸿年也能回到家乡投资，参与当地国企改革。

黄鸿年回忆，他本来不想在家乡投资，因为很多人认为回到家乡投资是捐钱，但他是上市公司不能随便捐钱，所以故意问当地领导：泉州一共有多少国有企业？当地领导答：41家市属国有企业。黄鸿年说，那就一起收了吧？当地领导问，真的？黄鸿年说，真的。

3个月后，一个巨型合作项目达成了——泉州以41家国有企业的固定资产作价投入，占股40%，黄鸿年麾下的中策集团出资2.4亿元，占股60%，共同成立了泉州中侨集团。

虽有“搞活国营企业”的时代背景加持，但敢于“跳出笼子搞改革”，泉州官员的开明、大胆与高效，还是走在了时代前面。

从1992年到2022年，这样的行事作风，一路延续了三十年。

【民企政府，各自有为】

1992年，泉州的人均GDP是2131元，低于全国水平2334元。

改革开放14年，还拖了全国平均水平后腿，可想而知，泉州官员压力有多大。

因此，借着南方视察的东风，打包出售国企，是泉州政府跨出的第一步。但要真正搞活经济，这还远远不够。

1991年，在北京卖了4年鞋的丁世忠，回到了泉州陈埭镇老家，创立了自己的制鞋坊，这便是安踏的雏形。

在此前的几年里，镇上的鞋厂已经遍地开花。

带着4个孩子做皮鞋的丁建通，日后成了361°的老板；一个叫丁明亮的人，用150元起家做鞋，创立了德尔惠；丁老岁的陈埭溪边日用品二厂，是乔丹体育的前身；林开福出口菲律宾的工厂，后来成了贵人鸟；丁水波和许景南的厂子，后来都有了自己的品牌：特步、匹克。

遍地鞋厂的陈埭，只是泉州当地的一个缩影。

——如今，拥有3000家鞋企的晋江，运动鞋产量已占据了全国产量的四成、全球的五分之一。

在旁边的金井镇，周少雄开了家“金井劳务侨乡服装工艺厂”。从布料小生意，到做服装，几年下来，“七匹狼”轮廓初现。

而安海镇的施文博和许连捷，创办的“恒安实业”，一度成为国内最大的纸制品企业。

英林镇的洪肇设，靠着一台缝纫机、一个烧炭熨斗、一把剪刀，以及总共不足300元的资产，创办了新艺佳丽服装厂，即柒牌男装前身；侄子洪忠信创办新艺佳丽服装二厂——后来发展成劲霸男装；青阳镇的王良星三兄弟，创办利郎服装厂......

80年代，社会学家费孝通来到泉州晋江考察，首次提出了“晋江模式”：以市场调节为主，以外向型经济为主，以股份合作制为主，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的一种模式。

民营企业在泉州的蓬勃发展，一个动力来自于海外侨商，给这些工厂带来了加工需求。另外，作为海防前线，国家在当地几乎无投入，公有经济体制的力量并不强大（这也是泉州人均GDP长期落后于全国的原因），而一旦当创造财富、发展经济被允许，民间力量自然蓬勃而生。

当泉州决定把国企打包卖掉的时候，这座城市在民营经济的路上，也就不再回头了。

对国企没有过多的牵绊和依赖，这对泉州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此后的泉州历届政府心无旁骛，全心全意扶持民营经济。

1995年至2000年先后任市长、书记的何立峰，在扶持民营企业发展方面花了很多心血，全国知名的惠泉集团、恒安集团、金鹿集团、安踏集团等均是在那个时期壮大起来的。

在他调任厦门的那一年，泉州市GDP首次超过千亿元，在全国212个地级市中位列第三，省内排名由改革开放前倒数第二位，跃升为全省第一位；经济总量占福建省的26%，占全国的1.3%。后来，何立峰升任发改委主任。

2011年-2015年，先后任市长、书记的黄少萍，则提出“把泉州建设成为民营经济生态特区”、“民营经济乐园”。

与此对应的是，“在泉州，老板不请长官吃饭，而是领导请老板吃饭。”

多年来泉州以“八、八、九、九、九”为自豪：民营经济贡献了泉州市八成以上税收、八成以上GDP、九成以上研发创新、九成以上城镇劳动就业、九成以上企业数量。

2020年，泉州GDP一跃突破万亿。

而在1978年，泉州GDP仅为7.79亿元，1978年到2002年突破千亿元大关，泉州用了25年；从千亿元到2013年突破五千亿元，用了11年；从五千亿元到万亿元，仅用7年。

至今，泉州经济已连续23年领跑福建，3年稳居全国10强地级市第四名。

▲来源：泉州市统计局

但泉州最特别之处在于，民营经济占比81%以上，以及第二产业占比56%以上，这两项在24座“万亿俱乐部”城市中都是最高，堪称中国民营经济最发达也最实在的万亿级城市。

【专注实业，不务虚荣】

近些年，人们热衷于赚快钱，但泉州的民营企业大都专注于实业。

800万泉州人，死磕一双鞋、一条拉链、一颗糖、一张纸、一把伞，甚至是一块石头，生动演绎了“爱拼才会赢”。

在晋江、石狮人开始做衣服鞋子的时候，泉州德化县的陶瓷厂也开始转制。1989年，乡镇办的集体陶瓷企业有20家，村（街）办的66家。1990年后，乡、村办集体企业陆续采用租赁、拍卖转让、股份合作等形式进行改制。

说到瓷器，中国人会想到景德镇，但外国人则会想到德化。以外贸为主的德化瓷器，在海外脍炙人口。

现在，德化县有陶瓷企业3000多家，从业人员10多万人，2021年实现陶瓷产值458.8亿元，比景德镇还多了50亿。而德化的陶瓷产业，也几乎都是民营。

也是在同一时期，泉州县级市南安把目光聚焦于石材。

如今，南安石材产业规模超过千亿，在中国十强石材企业中，有9家来自南安。

南安水头镇，一个不产石头的地方，成了世界最大的石材生产和交易基地。

现在在水头镇注册的石材企业多达2000多家，全镇117平方公里土地上，有一半以上的产业都来自石头加工业。

惠安县人许世辉曾在食品厂工作，很快晋升，并在90年代初收购了这家工厂，这就是达利食品集团，旗下的可比克薯片、好吃点、达利园，相信中国人都吃过。

▲达利食品集团的前身——惠安美利食品厂

安溪人做茶叶、丰泽人做树脂、泉港人做石化，也是顶级好手。

永春人表示慕了，说，那我就好好种柑橘、养白鸭和造香吧。

现在，泉州已形成9个千亿产业集群：建材家居、纺织服装、石油化工、机械装备、鞋业、食品饮料、工艺制品、纸业印刷和电子信息。

石化主要是央企的项目，但在下游产业链上，民营企业也在争取“吃干榨尽”，大部分龙头企业主营业务比重都在九成以上。

在福建工作的17年半期间（1985-2002年），习近平多次到晋江调研。

1992年，晋江就开始崭露头角，当年福建省9地市中，有6个地市的财政收入之和都不及一个晋江县。

2002年6月，时任福建省长的习近平首次总结了“晋江经验”，要求晋江紧紧咬住实体经济不放松，并在全省推进“晋江经验”。

“如果有若干个晋江，福建省就不一样了。”2019年3月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参加福建代表团审议时表示。

以传统制造为主的泉州产业，在很多人看来不性感不高端，却构成中国经济的底色。

泉州用实力证明，只要专注、做精做深，传统产业也能成为优势产业和支柱产业，更重要的是能造富一方。

20年前，晋江产值过亿的企业只有55家，如今已达1165家，成为经济发展龙头，支撑起了晋江6900亿元的规模以上工业产值。

【城市烟火，抚慰凡人】

在外界看来，泉州是全国24个万亿GDP城市中最低调的一个。

在“万亿俱乐部”中，泉州是唯一没有地铁的。泉州的市区常住人口197.8万，而申报修建地铁的条件之一是市区人口在300万以上。

泉州经济是“小马拉大车”的模式，经济发展主要靠晋江、石狮、南安、德化、惠安、安溪、永春等县市。从这点而言，泉州是一个“小城”。

小城的生活很舒适，通勤时长在半小时以内。机关单位早八晚五，午休时间长达3小时。对此泉州政府回应这是多年的惯例，上班讲究的是“效率”。

预算支出数据似乎支持了这个说法。该数据，一直被认为是衡量政府效率的指标。

2021年泉州预算支出占GDP比重为5.95%，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21.54%，为24个万亿GDP城市中最低，堪称中国最富有但却最节省、最抠门的城市。

泉州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

红砖厝极具辨识度，有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保留着历史的印记。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宋元第一大港，世界各地文化在这里交流融合。

“三步一庙、五步一堂”，融合了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印度教、基督教等，几乎所有教派都在这里交流汇集，泉州也被称为“宗教博物馆”。

政府高效而克制，民间活跃而踏实，文化多元而包容。

2022年一季度，虽然“静态管理”一个月，但泉州GDP仍然增长4%，福建省排名第1，全国城市排名第21，超过省会城市福州、合肥、昆明，以及东莞、温州等经济强市。

泉州奇迹仍然在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