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腾迅开疆拓土的美国人:首席探索官网大为
在中国互联网业,网大为(David Wallerstein)是个隐秘而传奇的存在。
这个美国人给自己起了个奇特的中文名字(他解释为“网络上大有所为”),还拥有一个同样奇特的头衔:腾讯首席探索官。
说他传奇,是因为他在2001年加入腾讯时,腾讯还只有45名员工,QQ还是OICQ,外国员工在中国互联网初创企业中还十分罕见,而他从那时起,就一直是腾讯最高管理层“总办”的一员。最近CEO马化腾(微博)与清华钱颖一教授的一次对话,让腾讯在创立之初经历的一次危机时刻,再度成为业界谈资,却鲜有人知道,网大为是帮助腾讯度过那次危机的关键人物。当时OICQ用户量疯长,腾讯却没钱购买服务器,好不容易搞定的一笔投资,正来自当时网大为供职的南非媒体公司Naspers。在谈妥投资后不久,受马化腾团队感召,网大为索性把自己也“贡献”给了腾讯,一待就是15年。常驻美国硅谷的他,被赋予了“雷达”的角色——帮助腾讯探索尚未涉足的技术领域,发现潜在的投资对象。
说他隐秘,是因为除了一两次公开演讲,他几乎从未接受媒体采访,尽管他显然是个有故事的人。美国《快公司》杂志的一位记者曾花费数月说服他接受采访,但他在最后一刻取消,因为他在准备过程中把许多想法付诸文字,而最后他决定这些文字应当内部分享。在和我的交谈中,网大为也直率地说,这次采访超出了他的comfort zone。
让他走出“舒适区”的契机,是几天后即将开幕的腾讯“WE大会”。这是腾讯举办的年度高科技峰会,旨在展示人类在科学技术领域的最新发现,“帮助人们更好地了解我们身处的宇宙”。今年的峰会已是第四届,嘉宾阵容豪华,包括多位世界顶级科学家,应该倾注了大会负责人网大为的不少心血。
坐在硅谷他那间由教堂改造而成的办公室里,网大为和我通过视频连线,聊了两个小时。从WE大会到腾讯的未来,从他心目中最有前景的核心技术,到他和腾讯共同成长的15年光阴,他出人意料地放松和坦诚,有几次甚至非常动情。
他说,自己的工作就是不断给管理层输入新的想法,“不断向外推动腾讯的边界”。他认为,腾讯的目光应该超越传统互联网,投向更未知和更前沿的核心技术领域,它在未来10年的使命应当是“用技术改善整个人类的生活状态”。
腾讯目前涉足这些领域的主要方式是投资。网大为透露,他日常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寻觅在一些关键技术领域有潜力实现突破的初创企业,向它们投资,这样的投资已经做了几百笔。而在核心技术中,他自己尤其看好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腾讯现在的很多产品是为了满足人的大脑的,比如信息、娱乐、社交。我们接下来需要考虑更多的是,如何让人类生活得更健康快乐,不仅身体更健康,而且活在一个更健康的生态系统中,包括水、空气、食物、气候、星球。”
如果说网大为把腾讯的使命设定在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是因为他认为,腾讯已经拥有的体量和资源,使得它应该具有那样的视野和胸襟。“腾讯是帮助人类应对现有挑战的一个很好的平台,”他说。“我希望我能在这里待很久,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大的改变。”
以下是编辑后的访谈实录:
问:WE大会已经举办到第四届。这次大会重点关注哪些技术领域?
网大为:每届WE大会都关注三个领域:一是最新的技术进步,二是最前沿的科学发现,三是地球和人类面对的挑战。这次我们邀请到了多位非常重量级的科学家。他们包括行星科学家、NASA“新视野号”任务的负责人Alan Stern,他让人类第一次看到了冥王星。Barry Barish,引力波权威,可以告诉我们几个月前人类探测到引力波意味着什么。我们邀请到了中国海洋深潜领域的权威崔维成、基因编程领域专家亓磊。我们还会首次关注食品科技。更不用提Peter Diamandis,他涉足多个科学领域、是奇点大学和X大奖创始人。收到邀请的每位嘉宾都非常兴奋,因为他们明白中国的重要性。在应对世界各种挑战方面,中国已经在扮演领袖角色。
问:作为腾讯“首席探索官”,你的工作包含哪些内容?
网大为:我加入腾讯并且进入管理层,已经超过15年了。我加入的时候,腾讯只有45人,现在它有3万名员工。15年中,我的职责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有一些共性。我更喜欢对腾讯做一些哲学层面的思考:作为一个公司,我们的价值究竟是什么?还有哪些事情我们应该做但还没做?在腾讯的最高管理层,我们叫“总办”的地方,我总是那个挑战假设(challenge assumptions)、呼唤大家变换思路的人。这是我最根本的角色。
从三四年前开始,我就认为,我们不应再过多关注传统互联网,应当更关注核心(底层)技术。我最感兴趣的是,有哪些前沿的技术,能帮助人类过上更健康、更长久的生活?我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为腾讯寻找能在这些领域实现技术突破的公司,然后做早期投资。我们已经做了几百项这样的投资。但投资只是个工具,我利用这个工具来推动腾讯进入更未知、更前沿的技术领域。
问:这些投资目前表现如何?
网大为:我们投了如此众多不同的公司。早期投资的一个特性是,绝大部分都不会成功。我们投的很多项目也面对很多挑战。
在一些还比较冷门、对产业吸引力还不是很大的领域,比如一些与水资源、空气质量相关的初创企业,腾讯经常是少数几个早期投资人之一。在健康产业,一些最尖端的硬件设备还没有被市场广泛接受,而我们在关注一些可以手持的设备,它们很小,可以抓在手里来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从每一笔投资中我们都学到很多,如何能帮助某一个领域的技术发展,比如农业,比如抗击癌症。早期癌症诊断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主题。
我们很多时候都要平衡我们帮助这些企业的冲动和有限的资金。有些时候我们会和其他投资者一起合作。初创企业能否成功,很多时候取决于是否有其他投资者对它们感兴趣。
问:腾讯业务已经非常庞大和复杂,很难再找出可以和它对标的企业。你认为10年后腾讯会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网大为:技术发展如此之快,已经不适合把腾讯和其他任何一家公司作对比了。我们正在创造自己的未来。重要的是我们的核心价值是什么?我们为什么存在?这会给我们提供指引。我们关怀人类,关注用技术改善人类生活。未来10年我们的使命就是这个。
腾讯现在的很多产品是为了满足人的大脑的,比如信息、娱乐、社交。我们接下来需要考虑更多的是,如何让人类生活得更健康快乐,不仅身体更健康,而且活在一个更健康的生态系统中,包括水、空气、食物、气候、星球。
问:具体而言,你最关注的技术创新领域有哪些?
网大为:我自己最关注的一个领域,老实说,也是最新和最不确定的,就是machine learning(机器学习)和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作为一家公司,我们只是刚刚开始探索这些技术。但我认为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方向。
举个例子,腾讯已经在提供很多增值服务,包括日历、浏览器、APP 商店。在未来,或许几年之后,你的各种应用程序可以互相“对话”,来帮助你实现你的生活目标。比方说,你想要通过锻炼变得更健康,你的日历就可以帮你每天排出时间来锻炼,在某个时刻提醒你该运动了。它还可以告诉你哪里出了一款新的运动鞋或穿戴设备,向你推送运动视频,或者告诉你应该吃些什么。也许你很想和家人多花些时间在一起,你的日历就会帮你安排和丈夫、孩子、父母相处的时间。比如它发现你和丈夫周三晚都有空,就可以帮你们安排共进晚餐。或者它可以在某一刻提醒说,我发现你和他现在都有空,要不要帮你拨个电话给他?这些APP会实时掌握你的行为和想法,动态跟踪你目标的实现情况,帮助你优化生活。我们已经在这个领域做了不少投资了,未来十年,我们肯定会推出更多基于这类技术的产品和服务。
问:你在腾讯工作超过15年了,作为一个外国人,这很罕见。是什么吸引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网大为:我对腾讯的感受是非常个人的。有些经历在外界听来只是故事,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的人生。我第一次见到Pony(马化腾)时,是在2000年6月,当时我还在为Naspers工作。我们很快成了朋友。我本来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很酷很聪明,但当我去和他们谈OICQ时,我发现他们比我聪明多了、有远见多了。我觉得我必须和他们一起工作。其实为Naspers工作更安全,起码他们能付我薪水,而腾讯当时连服务器都买不起,但我还是决定加入腾讯。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我很享受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一起工作,我会待在公司不想回家、开会讨论都不想离开。他们不仅聪明,还有趣,而且他们非常自信。那是2000年前后,来自外国的风险投资还很罕见,很多中国创业者看见外国投资人都会很兴奋。腾讯不是,它对外国市场没什么兴趣,非常专注于中国市场,这点我也很认同。其实当时腾讯已经拥有全中国最大的互联网社区了,只是很多人还不知道。它的方向已经很明确,就是让这个网络不断增长,并且让它变得更有价值。很幸运,我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腾讯的。从那时起,我的工作就是向管理层输入新的想法,不断向外推动腾讯的边界。
如果你二十几岁加入一家公司,你的同事也都是二十几岁,然后连续待上十五六年,会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神奇感觉。开始大家都是谈恋爱的年纪,然后会结婚生子,遭遇人生的各种起伏。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就好像一起上学的同学。有时候遇见七八年没见的同事,嘿!你怎么样!你又胖了!你有孩子了!会有一种很强烈的亲切感和信任感,你们很快就可以重新凑到一起研究一个新项目。这种神奇的感觉,我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工作的地方体验到。这是我在腾讯工作的最佳部分。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腾讯,那可能是因为Pony对我说,算了吧,不要再考虑这些人类面对的挑战了,我们已经忙不过来了。如果他们这样对我说,那么我也许就会离开了。但我真的觉得腾讯是应对这些挑战的一个很好的平台。首先我们有媒体,我们能让人们意识到这些挑战。我们又连接了这么多的人群,可以把最好的技术分发给他们。我希望我能在这里待很久,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大的改变。
问:你觉得你对腾讯最大的贡献是什么?
网大为:我谈谈我所希望的吧。我希望我最大的成就,是鼓励所有的腾讯高管,更多地考虑用户价值、去挑战假设、去做一些一开始看上去很难的事情。
我感到很骄傲的一件事情是,大概10年前,我开始在腾讯内部普及“CE”(customer engagement,用户参与)这个概念。我强调要通过各种方式,比如与客户见面、小组座谈、数据分析,尽可能了解客户需求,为他们提供更好的产品。把用户当做一种战略优势。其实腾讯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有一个名词、没有方法去执行、也没有公开讨论。我鼓励大家公开讨论,并且用了“CE”这个词。后来这个词成为行业里的一种标准说法。有一次我们去投资一家企业,初次见面时他们说,“我们6个月后会有第一轮CE,我们借鉴了腾讯的做法。”这样的时刻让我非常高兴。
我又想起另一个很开心的时刻。那是2008年汶川地震后,腾讯在灾区建了一所小学,让我去开幕。那所学校对那整个镇子来说都是一件大事。看见那些老人家、孩子们的父母、年轻人,都那么感激,我想,太神奇了,这是为一家大公司工作的最好的地方,你真的能改变人们的生活。在腾讯,我们对改善人的生活充满激情,这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这也是我们研究未来技术的使命感的来源。
问:你常驻硅谷,几乎就像是腾讯在硅谷的发言人。腾讯已成长为中国甚至世界最大的互联网企业之一,硅谷是怎么看它的?
网大为:腾讯在硅谷投了很多公司,还和很多公司有合作。但是中国还是很远。诚实地说,大部分美国创业者和投资者并不是那么关注中国,因为他们在美国市场就有很大的成长机会。这些公司通常的发展路径是从美国开始,一两年后试试欧洲,再过两三年才开始考虑是否进入中国。即便对我们投资的美国企业,我们也会告诉它们,我们不在意你是否考虑进入中国。我们喜欢的是你的技术,如果你想去中国,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如果你不想,我们也不会给你压力。从这个角度说,腾讯已经很国际化了。我们参与的是国际经济,我们国际化的主要方式是通过投资。
硅谷的企业家并不经常提到腾讯。中国互联网行业对美国同行几乎了如指掌,而有时候当我对硅谷企业介绍腾讯时,即便一些高层也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过去我会很沮丧,现在不会了。
腾讯是一家奉行“少说多做”的公司,从一开始,它的增长就是基于口碑的。我们从来不做广告,不做市场活动。管理团队仍然认为这是最好的增长方式。很多用过微信的外国人都觉得它功能很强大,我们的挑战不是通过公关或者市场活动来宣传微信,而是如何让微信变得更强大。我相信,在互联网世界,好产品总会胜出。我认为低调一些,被稍稍低估一些,是一件好事,能让我们对进步更加饥饿。
问:腾讯在发展史上,一度被批评为什么都做,而自身的创新能力并不强。现在腾讯和百度、阿里巴巴在中国互联网市场的统领地位,可能会成为新企业新技术出现的障碍。你给创业者的建议是什么?它们如何与腾讯共存?
网大为:腾讯在国内外投资了很多初创企业,我们也做很多授权。直接和腾讯进行合作有一定难度,因为合作伙伴提供的产品服务,都必须马上满足几亿腾讯用户的需求,创业企业通常是做不到的。而游戏、影视内容方面的企业在这方面好得多,所以在那里我们有很多合作关系。
但其实企业现在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腾讯的产品生态中,比如微信中,发展自己的业务。比如微信可以给企业提供各种工具、API、资源,有很多企业甚至可以在微信里运转它的整个业务。还有QQ、QQ空间,都非常开放灵活。外部公司甚至不用和腾讯公司打交道,就可以和我们发生合作。
往前看,我对创业者的建议是,腾讯已经在社交网络和即时通信市场经营了17年,有很多的积累,如果你要在这个领域创业,而有一天你发现你拼不过腾讯,也不应该觉得太失望或者太惊讶。一个创始人可能会觉得,某个想法是他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想法也许我们早就尝试过了。即使在内部,我们有时候会有不同的团队在做同一个方向的研究。
最不可能和我们发生竞争,或者说更容易和腾讯形成互补关系的领域,是一些核心技术领域,比如机器人。即便腾讯未来进入这个领域,我们也不可能拥有所有的相关技术。比如在农业生产中,机器人可以被派去清除野草,减少化肥使用。这会是腾讯感兴趣的领域,但我们应该不会自己去开发这个技术。如果你开发出这样的技术,就可以利用我们的微信,或用我们的云,把设备和用户连接起来。
所以我会鼓励中国的创业者考虑这些方向,去推动边界,而不是做那些容易做的事情,比如开发下一个视频APP之类。这些事情别人已经在做了,已经有不错的技术了。让我们更加关注能让这个星球变得更好的事情吧。
他的眼光乘以时间之后,变成了传奇。
曾经有一个机会,把3200万美元,变成1300亿美元。当搜狐的张朝阳,新浪的王志东,以及联想集团、雅虎中国、TOM、金蝶等等,一一蔑它而过,一个20多岁的美国人,在一家中国的网吧里,把它捡了起来。
网吧里的商机
2001年1月,深圳华强北赛格科技园。
一个美国年轻人乘着破旧的电梯,来到了二栋东四楼的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当时正聚集着全深圳最焦头烂额的一伙人,他们手握一个已经拥有几千万用户的软件,却掏不出钱来为它再多买哪怕一台服务器。
几个月里,他们四处找钱,四处碰壁,拜访过中国当时所有已上市的门户网站,均被拒。
互联网深冬,没人愿意花几百万美元去买一个他们认为“找几个大学生三个月就能做出来”的东西,即使对方已经是“贱卖”。
这款无人问津的软件,倒是引起了那个美国年轻人的注意。
自从他在中国的网吧第一次看见这款叫做OICQ的软件后,就注意到,这只企鹅已在社交生活里无处不在:客户们的电脑桌面都装着这个客户端,跟他们交换联系方式时,他们除了会留下电话,还会甩给他一个OICQ号码。
彼时,他正在中国寻找优质的互联网项目,直觉告诉他,这只企鹅就是机会。于是他决定去软件的开发公司——腾讯科技亲自看看。
在腾讯的办公室,美国人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绍,他是南非MIH集团中国区的副总裁,中文名叫网大为,在互联网有所作为的意思。
腾讯创始人们呵呵了一下,表示并没听过这家公司。
MIH是南非最大的付费电视运营商,也是国际著名的传媒投资集团,当时已在美国纳斯达克和荷兰阿姆斯特丹两地上市。他们1997年进入中国,还投资了脉搏网、华体网和易富财经网,但在国内却并不为人熟知。
网大为提出:腾讯如果愿意被收购,MIH正好在中国有家企业要IPO,他们可以被装进去一起上市。
创始人们再次微笑着婉拒了:为什么要让一家南非公司来收购腾讯呢?
在第一次聊天的几个小时里,网大为预感到这次合作可能没戏。
兜比脸干净的腾讯创始人并没像他预想那样急于将自己变卖,他们礼貌地与这个从天而降的外国金主保持着距离,表现得相当“随缘”。
但交谈中,网大为还是得到了一个关键的数据,当时的腾讯用户量是5000万。
这一数字已经超过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同期给出的2250万中国网民数的2倍,以至于网大为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老外好骗?
而腾讯则淡定表示,他们只看自己服务器上的数据,服务器上是多少,他们就报多少。
一位叫马化腾的创始人坐在电脑前,给网大为看腾讯的用户增长曲线——每天新增用户数是50万,相当于欧洲一个城市的人口。
虽然首次谈判被拒,但网大为还是感到此行颇有收获。
至少他终于知道,中国几乎所有的互联网用户都装在那只小小的企鹅里面,OICQ可能是中国最有价值的平台。而腾讯当时借助移动梦网开通的“移动QQ”业务,很可能让这家公司实现盈利。
腾讯团队有理由自信。
最伟大的交易诞生
从被腾讯创始人送出门口那一刻,网大为就开始为下一次见面搜肠刮肚。
他趁机对马化腾说,这次自己一个人来深圳,人生地不熟,不如他们下班后一起吃个饭?
马化腾同意了。
这是一次异常关键的饭局。
晚上,几个20多岁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喝着茅台,聊着人生,放松的腾讯创始人们开始展现出和白天办公室完全不同的幽默一面。
微醉中,网大为也向对面的几个中国人敞开心扉:他从小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一直四处游历。16岁去日本留学,1994年来到中国。当时在民族大学读书的他,为了解中国少数民族的真实状况,第一次走进云贵乡村。那里的经济面貌一直触动着他,让他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让中国与世界经济更好地融合……
这次聚会,使原本冰冷的商业谈判有了温度。散局的时候,马化腾松口,明早还可以去公司再谈谈。
网大为承认,这次机会被他视若珍宝。当晚,尽管喝了不少酒,他的大脑还是保持高速运转。
第二天,仍在那间办公室,网大为提出了新的方案,MIH在美国还投资了一个叫OpenTV的公司,是做电视软件的,腾讯如果愿意和它合作,可以实现在电视里发QQ消息的功能。
对面一伙人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网大为顺势向腾讯的痛点发起冲击:MIH以前有个董事是美国在线的CEO,美国在线1998年收购了ICQ,如果腾讯愿意一起合作,他们可以帮腾讯了解当时全球用户量最大的ICQ是怎么玩的,还能襄助腾讯拓展海外业务……
就这样,双方的谈判打破了僵局。
尽管当时周遭充斥着“OICQ无价值论”,网大为还是在这次深圳之行中,亲眼发现了这只企鹅的能量。他决定屏蔽杂音,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直觉,相信常识。
几轮沟通中,MIH和网大为都表现出极大诚意,最终慷慨地给出腾讯6000万美元的估值,并默许了马化腾团队对控制权的坚持。
6000万美元,是腾讯一年前估值的11倍,几乎相当于新浪在纳斯达克的融资额。
2001年6月,MIH购买了腾讯当时46.5%的股份。腾讯的两个投资方中,电讯盈科手里的全部股份被收购,IDG的股份也只剩下7%,MIH为此总共支付了3200万美元。
靠着这笔救命钱,腾讯绝地翻身,同年就成为中国互联网第一家实现盈利的公司,从此平步青云,走入巨头之列。
网大为的慧眼独具在乘以时间之后,也成为了传奇。
十几年过去,腾讯已是坐拥3万亿港元市值的王者;MIH在这笔交易上的收益也已经翻了4000倍,成为地球上最赚钱、且最伟大的投资。
如今的MIH敢毫不羞愧地承认,它在中国取得的投资成绩,连默多克都自愧不如。
而曾经错过腾讯的大佬们,则抱憾不已。
王功权说,过早地卖掉腾讯,是IDG多年来“巨大的心痛”;前TOM CEO王兟也透露,错过腾讯是他的终身之憾,2001年他曾想过与MIH来场正面硬杠,“我要是硬拍板,也就把事情给做了,但TOM内部反对的声音很激烈,我没坚持下来……”
沉默凌厉的海外买手
网大为频繁出入华强北那段时间,不少腾讯员工都以为这个跑前跑后、献计献策的老外已经加入了腾讯。
在与MIH的交易达成后,腾讯团队也正式向网大为伸出橄榄枝,邀请他一同参与创业大计,替腾讯拓展海外业务。
就这样,网大为离开了传媒巨头MIH,从腾讯投资人摇身一变,成了鹅厂员工。他愿意加入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团队的人“够聪明,够远见,够酷”。
网大为坦言,那段一起奋斗的日子是他最开心的时光,开心到甚至不想回家,也开心得根本不会想到钱。
加入腾讯后,网大为替公司坐镇硅谷,每六周从美国飞深圳一次,成为当时腾讯和海外市场的唯一接口。
网大为还帮马化腾解决了几个大难题。
他先是凭一己之力,以仅6万美元的成本,帮腾讯从美国商人手里买下梦寐以求的www.qq.com的域名;后又促成了腾讯和谷歌的合作,让腾讯顺利挺进搜索领域;2006年,他还牵手诺基亚、摩托罗拉等手机厂商,在其产品中预装手机QQ,让腾讯在日后的智能手机时代到来之前就占尽先机。
与此同时,网大为在游戏领域为腾讯打下的江山,更堪称功劳卓著。
2013-2017年腾讯游戏收入情况
2003年,在要不要做游戏的问题上,腾讯的创始人内部发生分歧。虽然马化腾认定网游是个不可错过的机会,但也有高管直言:腾讯还没有做游戏的sense(感觉)。
从2003年到2007年,马化腾一直在这个陌生的领域里进行艰难的试水。
网大为坚定地支持马化腾。在他看来,中国的娱乐业发展日盛,用户对网游存在真实的需求。只要需求明确了,剩下的,只是如何切入的问题。
2007年,习惯用常识来解决问题的网大为,再次为腾讯扮演了“关键先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洛杉矶的Riot Games打算开发一款类似DotA的游戏,于是积极鼓励腾讯参与该公司在2008年的融资。
2011年,在他的协调下,腾讯又以16.79亿美元收购了该公司的大多数版权。至此,腾讯拥有了欧美最大的电脑游戏开发公司,更将全球最火爆的游戏《英雄联盟》纳入囊中。
对Riot Games的成功收购,极大地鼓舞了腾讯做游戏的信心。
2012年,腾讯以3.3亿美元并购了全球知名游戏公司Epic Games的48.4%股权,2016年又以86亿美元并购了芬兰游戏开发商SuperCell,创下中国互联网企业的最大并购案。
如今,腾讯早已建立起全球最赚钱的游戏帝国。2017年,其游戏总收入达到181.2亿美元,相当于第二名索尼和第三名苹果的收入总和。
与腾讯在国内低调务实的风格一脉相承,网大为在海外也很少开盛大的发布会,或是搞市场活动。他和他的五人团队四处游猎,定期造访各大风险投资公司,一旦有看准的项目,就会迅速下注,甚至不惜用资金猛砸。
如今在硅谷,网大为已经是声名显赫的影子投资人。
投资未来
2014年,网大为在腾讯有了一个新头衔:首席探索官。
这意味着,腾讯一统游戏江湖后,功成身退的他终于可以将目光从互娱事业中转移出去,去看看基因学、太空学、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等更广阔的领域。
除了腾讯员工,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著名的洋高管还是一位摇滚音乐人。
2016年,网大为发布了自己的首张原创音乐EP《物种起源》,他用这张专辑去探索人和宇宙的关系。
在其中一首《forever》中,他讲述了一对爱人在太空中两个不同星球各自终老的故事,“他们永远无法见面,却仍有一个连接点可以相互联系,像是量子纠缠的感觉……为此我在前奏里加入了叮叮叮的声音,就像太空营地的信号……是不是很疯狂?”
网大为喜欢音乐,因为音乐可以让他保持感性。
“我的大脑在工作时主要考虑利润、职业、理性,但是在弹琴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感情。这时再去思考未来和技术方面的问题,会有不同的灵感,我喜欢这种感觉。”
生活里的网大为衣着朴实、热心公益、吃素,开电动汽车。为了省掉不环保的矿泉水瓶,他每天随身携带一个装着过滤器的塑料杯喝水。
在他的口中,人们很难听到当下互联网那些热点、应用爆款、或者风口。
尽管从不谈论这些,却没有人怀疑,他是腾讯帝国最富远见的领袖之一。
2005年,由网大为率先在腾讯内部普及的“用户价值”概念,后来被整个中国互联网奉为圭臬。“一切以用户价值为依归”,至今仍是腾讯的经营理念,被马化腾屡屡提及。
网大为自己也承认,他在腾讯的角色就是鼓励所有的高管去挑战假设、变换思路,不断向外推动腾讯的边界。
如今,每有公开场合,网大为都会呼吁,未来科技公司和资本市场的目光,应该更多聚焦“地球级”和“人类级”的问题,而不是眼下已经过热的外卖、视频和比特币开发等领域。
而他现在在硅谷为腾讯投资的,正是人类的未来。
在太空科技领域,他投资了微小卫星运营平台Satellogic;在医疗健康领域,他投资了致力于癌症早期筛查的Karius、Grail和Guardant Health等生物科技公司;交通领域,腾讯领投研发电动垂直升降飞行器的公司Lilium;为应对粮食短缺问题,他又投资了创新企业Phytech……
通过投资,网大为将这些“地球级”和“人类级”的创新,源源不断地注入腾讯的血液。
“腾讯现在的不少产品是为了满足人的大脑的,比如信息、娱乐、社交。在未来10年,腾讯的使命应当是用技术改善整个人类的生活状态。”
到2019年,网大为在腾讯工作已达18个年头。这18年中,他大部分时间孤身在外,远离组织,在腾讯新落成的大厦赢来举世艳羡时,他依然在美国一个教堂改造的房子里安静地办公。
然而凭借内心的坚定,他为腾讯在毫无根基的海外市场趟出一条血路。
在前百度首席科学家吴恩达和前小米副总裁雨果·巴拉等互联网圈的洋高管们纷纷宣布离职之际,很多人好奇网大为这位“最稳”洋帅还会坚持多久。
他对此的回答是:“除非Pony对我说,算了吧,不要再考虑这些人类面对的挑战了,我们已经忙不过来了。那么这也许就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但我希望待得再久一点,给这个世界带来多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