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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森：中国企业总税率在67%以上，实现真正减税需做到四点
“第三届野三坡中国经济论坛”于9月15-16日在中国·河北·野三坡举行，主题为“提升城市竞争力”。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韦森教授与会并发表题为《如何把为中国企业减税落实到实处》的主旨演讲。
韦森认为，在当前的国内外形势之下，中国企业税负高企，由此引发企业经营状况下滑。近几年，我国企业总税率皆在67.3%以上，高于法国的62.2%，更远远高于美国的43.8%和40.5%的世界平均水平。
为此，韦森建议，要真正实现减税，就要考虑降低增值税税率、企业所得税和其他税收的税率。此外还要确保政府的财政收入增长速度要低于GDP的增长速度，并考虑真正降低社保交付比例。
以下是精简后的演讲全文：
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大家要记住，市场化改革才是中国经济增长最根本原因之一。但是从2012年开始，中国经济就开始下行，中国经济几乎萧条了四年。
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年。1978年之后的三次市场化改革，孕育了三次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到目前为止，人类社会大致有三种资源配置方式，一个自然经济，一个是中央计划经济，再就是市场经济。我们发现，自然经济和中央计划经济，都没有实现经济增长。只有市场经济，才是人类社会所能发现的实现经济增长和人民福祉提高的资源配置方式。中国改革开放40年成功的经验告诉我们，采取市场经济制度才是中国经济增长的最根本原因之一。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中国经济真正起飞大致开始于1994年：开始实行分税制改革的那年。在实行分税制改革后，中国政府的财政收入高速增长，从1994年到2012年，政府财政收入的增长速率差不多每年都是GDP增速的两倍。结果是从1994年到2015年这20多年间，中国城镇居民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增加了8.9倍，农村居民家庭可支配收入增加了8.8倍，政府的财政收入同一时期也增加了29.6倍。这还不包括第二财政、预算外收入和四金，如果算上土地出让金、预算外收入和社保收入等，从1994年分税制改革到2015年，我们们政府整个“宏观税负”收入加起来大致增加了44.6倍。
但是，从2012年开始，中国经济增速开始下行，同时，中国制造业的PPI指数连续54个月为负，直到2016年第3季度才开始转正。但从PPI的走势来看，中国企业实际上已经经历了一次“增长中的萧条期”。2016年2月26日，我参加了20国财长和央行行长上海会议，在提问题环节，我问了楼部长一个问题：“在中国经济增速连续下行，大量中国企业经营困难的形势下，为什么政府不考虑减税？” 2015年，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所定的GDP增速是多少？7%。那年政府财政收入的计划增长目标定的是多少？7.5%。财政部门的财政收入增长目标每年都高于GDP增速计划目标0.5个百分点，这在经济学上叫做“税收弹性大于1”，这是减的哪家的税？
在2016年“两会”结束答记者问时，李克强总理一再强调：在今年完成营改增后，决不允许任何一个行业的税收增长速度高于行业的增长速度！再者，从2016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开始，政府都说要减税，并且每年减税的目标都比上年多。2016年7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也做出了未来要减中国的宏观税负的基本国策。党中央和国务院都决定要减税，但是，两三年过去了，减税的基本国策落实了吗？
说到减税，实际上牵涉到三个问题：
第一，到底中国的税负，尤其是企业的税负高不高？按照世界银行的数据，中国企业的总税率在目前世界的大国中可以说是最高的，我国企业的总税率，即企业所交的税收与商业利润之比，这几年都在67.3%以上，高于法国的62.2%，更远远高于美国的43.8%和世界平均的40.5%。中国企业的税负极重，这应该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图一：中国企业税率在全世界主要大国中最高
第二个问题是，中国政府目前有没有减税空间？有些官员可能会说：目前中国政府负债这么大，这几年财政收入增速整体都在下降，政府财政支出又减不下来，财政赤字在扩大，政府哪有减税的空间和可能？按官方的统计，去年中国财政收入是当年GDP的2.8%，支出实际上可能已经达到3.8%，但与其他国家相比，我国政府的财政赤字仍不算太高。即使加上最近两年暴露出来的地方政府隐形负债，政府负债大致也不会超过目前GDP的54%。美国联邦政府的负债都超过GDP的128%了，日本政府的负债都超过GDP的245%了，它们都还能减税，我们就没有减税空间了吗？
另一方面，虽然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的负债不断增加，但政府的财政存款同时也在不断攀高，尤其是积压在央行国库中的库底资金在增加。这能说政府没有减税空间吗？除了政府行政部门外，各机关团体的存款也在不断攀高。直到2018年7月30日，中国政府的财政存款仍在4.5万亿元左右，机关团体存款则达到了28.3万亿元，两项加起来达到了32.8万亿元。另外，尽管国务院多次下文强调“自2015年起，各级政府要逐渐清理乃至取消财政专户，尽量把政府财政存款放到央行国库中”，但实际上这两年，各级财政部门的财政专户中的存款不但没有减少，而且相对于存在央行国库中的财政存款比例还在增加。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政府的确是有减税空间的。
图二：中国政府和机关团体的存款连年攀高
第三，自2016年5月完成营改增的税制改革以来，政府到底有没有减税？这里且不说实行营改增的企业都反映营改增后企业的税负实际并未减少，即使按照2017年财政部发布的官方数字，2016年完成营改增后，全国的增值税增加了30.9%，营业税减了40.4%，但2015年增值税为3.11万亿元，营业税为1.93万亿元。照此计算，2016年营改增后，税务部门也净多收税近1800亿元！这到底减到哪里去了？近几年来，社会各界呼吁减税的呼声越来越高，但为什么各种税收都还在超越GDP增速两倍的速度在增长？
今年3月份，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明确说，政府全年要为个人和企业减税8000亿元，但是国内增值税、消费税、企业所得税都在今年上半年实现快速增长。目前，中国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和出口企业的经营极其困难。加上中美贸易战开打，中国企业面临着险恶的国内外环境，企业还如何经营和投资？消费还如何增长？
此外，根据今年7月20日中办、国办印发的《国税地税征管体制改革方案》，社会保险的征收自9月1日起将逐步转至税务部门统一进行，这将会极大地增加企业尤其是一些民营和中小企业的实际税费负担。据许多机构测算，仅这一项改革，企业与个人将补缴共计近2万亿元税收。另一方面，从一些东部沿海省市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来看，今年以来，各类企业的经营状况都在恶化，企业的亏损面在大幅度上升，亏损额也在大幅度上升。今年上半年，全国民营工业企业的利润总额累计同比增速降低了25.3%，外商和港澳台工业企业利润的增速也下降了5.2%，在当下的经济格局中，政府的税收收入和各项财政收入却在猛增，还要企业补缴近2万亿元社保，未来中国企业还怎么活下去？
问题到底在哪里？尽管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确定了为企业减税减负的大政方针与基本国策，但对于中国的税收和政府的财政收入还在高速增长的现实，也不能完全责怪财政和税务部门。在实行营改增后，尤其是在电脑互联网的增值税发票的现行制度安排下，企业每销售一笔产品，都要开具增值税发票，因为下游买方还要抵扣进项税。在此情况下，每笔交易都要按国家的税法和条例的税率标准进行征税，税务部门又不能任意打折不收或减收，故税收增长是财税部门依法征税的自然结果。
在此格局和体制中，政府要实现真正为企业减税减负，无非要做到以下四点：
第一，政府的财政收入增长要低于GDP的增长；
第二，政府要减低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税率，如从目前最高档的16%的增值税税率降到14%或13%。此外，未来增值税税率要从现在的16%、10%、6%三挡变为两档；
第三，政府要考虑降企业所得税；
第四，政府要考虑真正降低社保交付比例。当然，在目前全国的社保收入亏空且亏空额继续加大的情况下，好像这很无解，但可以考虑通过加快把国有资本划转社保的数量和速度，来补社保资金的亏空。由此看来这个问题还是有解的。
概言之，要真正实现减税，就要考虑降低增值税税率、企业所得税和其他税收的税率。如果不降税率，在目前企业的产品销售都实行电脑互联网增值税发票的情况下，光喊口号，乃至派督查组到各地区督察为企业减税降费的落实情况和实施措施，实在没有多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