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长峰医院火灾烧死29人伤42人：曾多次因消防问题、虚假宣传受处罚

 　　·部队医院改制、老领导垂青，在真假难辨的种种包装之下，长峰医院一度想要摆脱“魏则西事件”给民营医院投下的阴影，却依旧深陷虚假宣传的漩涡。

　　2023年4月19日，北京长峰医院。 视觉中国 图2023年4月19日，北京长峰医院。 视觉中国 图

 

 

　　截至4月19日9时，“4·18”北京长峰医院火灾事故，已致29人遇难。4月19日中午，在北京长峰医院火灾事故通报会上，北京市消防总队副总队长赵洋表示：经初步调查，事故系医院住院部内部改造施工作业过程中产生的火花引燃现场可燃涂料的挥发物所致。事故具体原因和损失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据经济观察报此前报道，医院一位工作人员透露，起火楼栋最近在装修，但不清楚具体装修几楼。澎湃新闻记者查询“新三板”官网，北京长峰医院股份有限公司（证券代码：870890；证券简称：长峰医院）公告显示，2019年起，长峰医院开始对各分院实施装修升级改造。2022年半年报显示，北京长峰医院装修工程年初余额996.4万余元，本期增加25.5万元。

　　2017年主办券商中信建投(26.130, -0.05, -0.19%)所做的推荐报告中，曾提到长峰医院子公司存在消防问题并多次受到行政处罚。比如，2014年，上海曹安医院因搭建临时建筑物不符合消防安全要求、消防设施未保持完好，分别被处罚2000元和19000元；2015年，山西长峰医院因堵塞安全出口，被处罚10000元；驰云网络因办公室装修改造工程未进行消防设计备案和未进行竣工验收消防备案，合并被处罚3500元。

　　一场火灾，牵出一家民营医院的沉疴积弊。作为血管瘤领域第一家“新三板”挂牌公司，北京长峰医院的崛起之路，仍有不少未解之谜。

 

　　部队医院改制？二十年前的虚假宣传

 

　　据央视新闻报道，北京长峰医院于1993年开办，总建筑面积10000平方米，是一所以诊疗血管瘤、脉管畸形等疾病为主的二级综合医院，现有床位150张，住院病人132人，医护工作人员318人。发生火情的东楼建筑面积5298平方米，主要收治危重症患者。

　　在许多宣传文章中，北京长峰医院创办时间更早，且与部队有渊源。有来医生网、求医网、复禾健康等多家互联网医疗平台的宣传信息显示，北京长峰医院于1985年经北京市行政卫生部门批准成立，由中国人民解放军301 医院一批老教授专家组建成立，原系301医院对外诊疗部。“贵阳长峰领航”的一篇文章称，2006年，在解放军总医院一批老专家的支持下，北京长峰医院经过系统改制应运而生，长峰医院集团自此在首都北京扎根。

　　然而，据《京华时报》2005年报道，丰台长峰医院挂名“解放军医院”系虚假宣传，当时就被北京市工商局列为违规典型案例，罚款20万元。报道称，自2003年10月起，丰台长峰医院的承办科室中医科（包括肿瘤治疗中心、糖尿病治疗中心、心脏病治疗中心）用自办网站在互联网上进行宣传，出现了“解放军长峰医院糖尿病治疗中心”等文字，而其所列的专家都并非博士生导师或研究员。报道称，“经核实，长峰医院现隶属于丰台红十字会，与部队无关。”

　　在长峰医院官方宣传的院史中，还不时闪现领导干部的影子。《健康界》的一则宣传报道称，长峰医院创始人汪文杰出身中医，因治好了一位罹患肝血管瘤的湖北省领导而获得赏识，作为青年科技人才引进到湖北鄂州中医院担任副院长，专门分管血管瘤的治疗，此后他又成功为另一位北京的领导人治愈肝血管瘤，得到北京和湖北两地“争抢人才”。

　　该文章贴出了时任湖北鄂州中医院副院长的汪文杰与一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合影。此外，长峰医院还曾将一位前国家卫生部部长的题词“加强血管瘤研究，为人民健康服务”作为宣传材料。

　　2009年，北京长峰医院管理有限公司成立，并于2016年变更为股份有限公司。公司宣称致力于各种血管瘤的研究与治疗工作，“在婴儿血管瘤、成人血管瘤、肝血管瘤、鲜红斑痣及疑难血管瘤方面形成了独特的治疗优势及特色治疗理念。”

　　在资本助力下，长峰医院驶入快车道，在上海、重庆、广州、成都、长沙等多个直辖市和省会城市完成近20家医院连锁布局，每年诊疗的血管瘤与脉管畸形患者数以万计。2017年，长峰医院成功在“新三板”挂牌上市，目前长峰医院主要控股、参股的企业达22家。

　　上述中信建投所做的推荐报告显示，长峰医院子公司同样存在夸大宣传的问题，比如重庆长峰医院宣传网页使用“国家级血管瘤诊疗品牌医院”等用语，上海曹安医院擅自发放“中西医综合渗透疗法、中西医五联立体分型疗法”等字样的印刷刊物，西安长峰医院利用报纸夹页发布印刷品广告，其内容含有利用医学专家及其患者名义作治愈证明并宣传治愈率达 95%以上。

 

　　不乏血管瘤医疗事故纠纷

 

　　长峰医院的发展离不开医改的政策红利。2009年起，新一轮医疗改革启动，国家及省市层面陆续出台鼓励民营医院发展的相关政策。民营资本依靠雄厚的资金实力快速布局专科医院，民营专科医院从数量上实现了对公立专科医院的逆转，专科医院的民营化趋势明显，尤其是眼科、口腔、医美等领域。

　　汪文杰曾谈到，当初民营医院发展最火的是妇科和男科，而血管瘤与脉管畸形相对来说比较“冷门”，它们看似简单，其实是一类特别复杂的疾病，公立医院重视程度不足，因此想要走专科发展的道路。

　　2016年“魏则西事件”引爆舆论场，百度竞价排名、违规外包科室的公立部队医院、莆田系民营医院、方兴未艾的细胞免疫治疗，都成为众矢之地。微信公众号“长峰资讯”在《长峰挂牌系列故事》中也曾提到该事件对公司声誉的影响。

　　“2016年魏则西事件曝光，所有民营医院都被贴上‘不靠谱’的标签，汪文杰和他的长峰再一次遭到质疑。”文章写道，“不过，随着事件的逐步明朗，加之长峰制定的《婴幼儿血管瘤临床路径》被国家图书馆查新认证为‘国内未见’，这标志着长峰医院治疗血管瘤在行业内已经做标准了，谣言和质疑也就此被粉碎。”

　　然而，2019年，长沙长峰医院亦遭央视曝光“网络医托骗局”。警方调查显示，一位福建商人承包了长沙长峰医院精神心理科，同样采用百度竞价排名广告，诱导患者进入“长沙长峰医院”网页，而后就有不具备专业背景的业务员冒充医生助理，推荐患者到实体医院就诊。在一年半内，该诈骗团伙通过虚构治疗水平、伪造医生从业资历等手段，诱骗了数千名患者前来就医。

　　公告显示，自2020年起，长峰医院持续亏损，三年不到累计亏损9882.4万元，高于其上市后前三年的净利润之和。2022年上半年，公司净利润为-3,152.33 万元，亏损较上年同期增长 166.01%，资产负债率（合并）达71.6%，负债总计4.62亿元，较2021年提升5.11%。

　　公司归结亏损的主要原因是：“疫情常态化防控下，公司虽加强新媒体运营宣传使得销售费用增加，但受北京、上海等地新冠疫情严重影响营业收入仍比同期有所减少，而战略转型过程中新增学科处于成长期营业成本增长较快，使得毛利率由 29.46%下降到 20.67%，同时管理费用、研发费用、财务费用减少，共同对净利润影响所致。”

　　在“知乎”网站上，仍可以看到不少长峰医院的宣传帖。其中一则是长沙长峰医院血管瘤专家强调，血管瘤患儿不应该选择盲目等待，“如果一开始就治疗，孩子会少受很多罪，治疗效果也会更好而且花费也不会很高”，提到的首要危害也是“影响美观，造成心理问题”。

　　但事实上，婴儿血管瘤是典型的良性肿瘤，在生长期结束后会进入自然消退期，大部分都会自愈，不需要介入治疗，仅有少部分“高危”型肿瘤需要谨慎对待。上述宣传有宣扬“过度治疗”的嫌疑。

　　检索司法裁判文书网显示，北京长峰医院曾卷入医疗损害责任纠纷。其中一起是患者右前臂及右手掌指血管畸形，手术治疗失败后切除右手大拇指指甲以上部位，长峰医院被判承担55%赔偿责任。另一起是骨科手术后感染引发患者死亡，长峰医院被判承担30%赔偿责任。

　　记者联系血管瘤领域多位公立医院专家，请其评价长峰医院的血管瘤诊疗水平，遭到婉拒。一位专家称，长峰医院因火灾事故受到关注，与其血管瘤治疗无关，面对民营医院，公立医院更多是“知识传播”的角色，对此不宜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