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为救治患罕见病儿子,30岁高中学历的徐伟研究五六百篇论文做实验自己试药
高中学历自制罕见病药剂父亲:看五六百篇论文才做实验自己试药
“我不知道他可以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是希望儿子能给我多点时间,我有信心让他一天比一天好。”
今年30岁的徐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引发大面积关注。他的电话响个不停,大多是媒体和病友打过来,询问他自制药的历程,他耐心回复,想通过自己的故事告诉大家,罕见病的药物并非遥不可及,他希望能有更多人关注和帮助这个特殊群体。
这个特殊群体也包括徐伟2岁半的儿子洋洋,在刚出生半年确诊为Menkes综合症。Menkes综合症又称卷发综合征,这是一种由铜转运蛋白ATP7A基因突变引起罕见先天性铜代谢异常疾病,严重影响正常发育,在新生儿中的发病率约为十万分之一,目前没有药物能够治愈。
▲图据受访者微博
9月29日,徐伟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其实在孩子确诊的那天,他就基本确定了走“自制药”这条路。为此这位无任何医学经验和科研背景的父亲查阅五六百篇医学论文,并根据论文的配比,自己购买原料药配制成组氨酸铜制剂。药剂制备完成后,他先给自己注射做试验,观察了三天。目前他已将自己一间20平米的杂物间改造成了封闭式的实验室,买了器材和原料,将进一步研究基因治疗。“对于我这个做父亲来说,也许我拯救不了他的生命,但是我不能让他白来这世上一趟。”徐伟说。
诊疗困境:
无特效药,3岁内死亡率近99%
记者:你孩子的罕见病是何时确诊?
徐伟:我儿子出生于2019年6月,是二胎。他刚出生的时候时有黄疸,后面得了肺炎,其他和别的婴儿没有区别。一直到他半岁,我发现他发育比同龄孩子迟缓,比如抬头、吃手和翻身,他一直不会。我猜测或许是缺乏某种微量元素导致发育不良,就带着孩子去昆明的医院检查,但是迟迟查不出原因,在医生建议下,我们做了全外显子组测序,判断是否由基因突变引发,他最后被确诊为Menkes综合症。
记者:以你目前的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罕见疾病?
徐伟:这是患者X染色体上的ATP7A基因突变导致的一种疾病。ATP7A负责全身的铜这类微量元素的运转,一旦发生基因突变,孩子的身体就无法从食物中吸收此类微量元素,进而影响全身和大脑的发育。
像这样的孩子一般都活不长,我们建了一个病友群,目前全国只有三四十个患者。根据全世界各地统计的数据来看,在3岁内的死亡率是接近99%。目前国内没有可治疗的药物,包括我制备的组氨酸铜也只是起到缓解作用,国外的组氨酸铜已经进入三期临床试验,就快要上市了,但是目前还没有特效药。
▲图据受访者微博
记者:得知孩子确诊后的求医之路是否顺利?
徐伟:基本都是无用功。在昆明当地确诊后,医生告诉我们当地没有任何治疗的途径。后来我到处问诊也没有找到治疗办法,直到去年6月去了北京,找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的医生,医生建议用一种鸡尾酒疗法,它相当于一种调和性的疗法,孩子治疗了两周,但是基本没有效果,因为这种微量元素补充液当中所含的铜元素特别少,所以没办法给孩子补充充足的铜元素。
记者:在认识到求医无路的现状后,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徐伟:当时很受挫,就感觉这部分得病的孩子被社会遗忘了一样,只能慢慢等着被淘汰,没有其他的办法。但我这个人比较固执,只要有一点办法,哪怕离我很遥远,我也要去尽力去试一下,不试试怎么会知道没有希望呢?我就在网上查,发现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寻找实验室:
药厂研发新药费用昂贵,时间长
记者:你如何走上了自制药这条路?
徐伟:我孩子确诊的那天,我便在网上搜了这个病的相关资料,我就基本确定了这条路。因为首先我自己经商,开了一家科技公司,以我的经验来看罕见病的药不太会有药厂或组织愿意开发这个业务,因为全国的患者就几十个,用巨大的成本去为这部分极少患者开发药物,是收不回成本的,更谈不上盈利。再有孩子在北京的治疗,也没有任何好转,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了,我只能靠我自己。
▲图据受访者微博
记者:你家人是否支持你的选择?
徐伟:他们不支持,他们觉得这个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之前我自己的学历是高中毕业,也没从事过医学或化学相关的职业,特别是对于制药来说,大家其实都有一个心理门槛,所以不管是出于他们不了解,还是担心安全性,最直观的一个态度就是全中国那么大,有那么多人,都没有去做出来,凭什么一窍不通的你可以做出来。
记者:那你是如何打破这个门槛的?
徐伟:2020年6月,也就是孩子在北京住院的时候,因为是疫情期间,只能有一个人在医院看护,我就在医院旁的旅馆里住着,每天用电脑查论文和资料,每天都看得昏天暗地,一个多月起码看了五六百篇论文。
刚开始看的时候,效率特别低,根本看不懂,而且那些论文都是英文,我就一个词一句话的在网上用机器翻译,其中涉及到很多的化学名词,一句话都需要去查好多的名词,然后每个名词背后又牵扯一串的知识点,逐一了解知识点后,你才能看懂一句话甚至一个词,所以学的很艰难,有时候查着查着就睡着了,醒过来又接着查,那段日子过得黑白颠倒,每一天都很崩溃。
记者:学习制药过程中,支撑你坚持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徐伟:我可能是一个比较不服输的人,我觉得只要自己肯努力,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是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是不可能的,我比较喜欢一句话,不要还没开始就放弃,你总得试一试。
记者:后来你去找药厂有没有发生插曲?
徐伟:当时我和朋友一起去上海的一家药厂谈开发合作,因为怕被拒绝,不敢说是患者的家属,我们称自己是罕见病药物研发公司和医药投资人,我提前把自己科技公司的营业范围增加了一条“与药物相关”,尽管这样还是被对方觉得“不靠谱”,他们提的有关药物上市的申报、审批流程,我没有关注,所以答不上来,因为我本身制药也不是为了上市,只想给我的孩子用。
于是我换了另一家,当时跟他们聊了以后,就光凭他们的流程来看,做初步的化合物的筛选,还有稳定性的测试,和动物检测大概就需要80多万元,而且这只是第一步,时间也需要半年左右,但是我孩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最后,我在上海的一个产业园区发现了一家公共实验室,可以为园区的企业服务,我们就签订了合同,租用的费用也比较低,把所有的设备、人员和耗材算上,1.4万元就可以完成一次实验。
制药历程:
拿兔子做实验,自己试药
记者:第一次制药是如何开展的?
徐伟:我先根据国外论文中提到的方法买了原料,送到了上海这家实验室,然后在2020年8月18日那天全程参与组氨酸铜的制备。主要采用的原料是二水氯化铜、 L-组氨酸和氢氧化钠,将这三样称重后加水40毫升,最后放在磁力搅拌仪上。当时不知道要通过无菌检测等,只是让实验室在制备过程中保持无菌状态。
结束后我就把“药”拿回了云南,想确保剂量的安全范围。我买了三只小兔子做实验,但是注射的剂量太大,兔子死了。接着换成大兔子,这次没事。但是我还是不敢给孩子注射,我就先在自己身上打了一针,观察了三天感觉没有异常,才给孩子注射。
记者:你如何看待第一次的尝试?
徐伟:安全计量实际和理论还是有差距,不懂的地方确实太多了。后来我才明白,如果按正规动物实验的操作,先从小鼠,然后再到这种犬或猫类,最后到灵长类动物,这是一套完整的测试体系,所有的方法学的统计要有明确的证据,实际上我这一次操作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实验,甚至称不上实验。
▲图据受访者微博
记者: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次风险很大的尝试,你如何把控安全性呢?
徐伟:我清楚这些原料本身,以及原料的用量是安全的。我会先单独的区分开每一个原料判断对人体有没有伤害,这里面的元素大多除了铜之外,实际上其他的都是安全的,但是铜也必须是要非常大的剂量,才能致死。我在配备的时候,根据三个原料可以计算出铜的摩尔质量,所以也可以知道它的用量范围来说相对安全的。
记者:用自制药之后,孩子的病情有得到缓解吗?
徐伟:和正常的孩子是没法比的,但是与同龄的患者相比还是有比较明显的缓解,每次注射后,孩子的血清和铜蓝蛋白指标会恢复正常,但是这病是基因缺陷的问题,单靠体外补充是无法使其均衡地到每个器官,比如孩子现在仍依赖尿管排便,和一年前的病状没有什么差别。
记者:后来你为什么把实验室搬进了家里?
徐伟:我其实只在上海的公共实验室制了一次药,因为这个药有效期只有56天,算上中间的时差,我大概一个半月就要去一次,再加上差旅费实验室的费用,每一个半月要起码花2万元。重要的是这个药不能根治孩子的病,我就把自己一间20平米的杂物间改造成了封闭式的实验室,买了器材和原料自己做。在今年7月,我开始进一步做干细胞实验,现在已接近尾声,下一步准备基因治疗方面的研究,希望有关专家能帮助我。
最大期许:
希望孩子的生命是有价值的
记者:关于自制药,也有罕见病家属提出,可以尝试去国外治疗或者联系药物教授,让孩子做试验试体。
徐伟:第一是目前还没有经济能力,其次目前国外也没有能治疗的药物,如果只是接受组氨酸铜的治疗,这种化合物产生的结果我现在已经得到了,而且我也明确知道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所以在我看来的话,没有必要为了效果有限的药物而花那么大的代价去国外。另外这一年多我咨询了很多教授,包括国内国外,有的国家只接受当地的公民进行临床药物的试验。
记者:“自制药”让许多网友关注到你,称你为“药神”。
徐伟:我觉得没有什么神不神的,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的。相对于药学方面的教授,我不懂的地方还很多。
▲图据受访者微博
记者:在受到大量关注后,你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徐伟:其实通过这一年多的时间,我认识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自己得给自己希望,别人才会给你希望。所以在看到大家的关注和提供的温暖后,我想的是要怎样去把这些温暖和支持传递给其他人。因为患病的孩子不只我一家,群里面还有很多孩子连组氨酸铜都用不上。他们有找我问过,但是我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通过一个合理合规的形式,或者签署一个免责协议,小范围的将药给他们用上。
记者:你对孩子或现在的自己最大的期许是什么?
徐伟:从健康方面来说,我希望他好起来。我不知道他可以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是希望儿子能给我多点时间,我有信心让他一天比一天好。
如果从精神上面说,我希望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虽然因为罕见病他没办法自己赋予自己生命的价值,但是对于我这个做父亲来说,也许我拯救不了他的生命,但是我不能让他白来这世上一趟,他也很坚强很勇敢,其实我觉得是我很庆幸有他这么一个宝宝,如果没有他的话,可能我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
记者 罗丹妮 编辑 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