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安顺学院文字学教师蔡伟:从下岗工人、三轮车夫、复旦博士一路走来
从下岗工人到三轮车夫再到复旦博士,一个辗转于底层的平平之辈,在38岁的“大龄”,忽而踏入复旦求学,师从泰斗,华丽转身。
这背后是怎样的一段传奇?
蔡伟,用自己大半生的努力诠释了:
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
1、
蔡伟这个名字在38岁以前,于周围人眼中,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符号,无异于隔壁老王,街口小张,甲乙丙丁,芸芸众生。
1972年,蔡伟出生于辽宁锦州。父母都是工人,没有念过太多书,也没有像当下被教育内卷的焦虑,甚至从起跑线开始,就任由蔡伟自顾自晃悠,看古籍、练书法,全凭兴趣,不追不赶。
从小学起,蔡伟就表现出对语文的浓厚兴趣,没事喜欢抱一本字典,翻着认字玩。以至于到后来,老师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都直接找他要“答案”。
● 蔡伟
但对于其他学科,蔡伟却是缘浅情淡,相看两厌。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基本提不起劲去了解。
到高中时,纵使语文成绩一枝独秀,但再也抵挡不了其他学科的偏废下滑,蔡伟的考试排名一落再落,令他自己也心灰意冷。
于彷徨无措间,他一头扎进了诗赋辞集,将学习的苦闷索性化作兴趣的狂欢,任凭自己在古汉语的旷野里驰骋。
稍有空闲,蔡伟便一个人跑去锦江图书馆,阅读各类“冷门”书籍,如饥似渴、乐以忘忧。
“读高中那会儿,最开始是读古典诗词方面,后来发现了蒋礼鸿的《义府续貂》,特别感兴趣。之后我就把图书馆里凡是语言文字类的书都一一找来读,图书馆找书、看书的那段经历开拓了我的眼界,也让我认清了我想追求的是什么。”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尚在念高中的蔡伟竟看完了300本书。
● 蔡伟自学留下的笔记
越是亲近古文字,越发热爱与心动。
然而高考并不只针对语文一科。
1991年,严重偏科的蔡伟在竞争激烈的考场,毫无悬念地——落榜。
拿到高中毕业证的那一刻,他心里清楚:从今往后,自己可念的学校,只有“社会”一所。
就这样,蔡伟怀揣着自己的高中文凭,融入来来往往的人潮,在社会的波流里,开始寻找,栖身之所。
2、
蔡伟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胶管厂小工,生活忽而进入与父辈重复的轨道,尽管工资微薄,但朝九晚五的稳定让他很是知足。
然而,这样的生活仅仅持续了3年:3年后,胶管厂因经营不善倒闭,蔡伟也跟着下岗。
工作没了,自然得另谋出路,可没有高学历,没有硬背景,一介凡夫,且不善社交,出路何在?
权衡之下,蔡伟选择了一份风吹日晒但门槛很低的苦差——摆地摊。
于是在锦州某商场门口,每天都会出现一辆三轮车,车上放着香烟、饮料,夏天的时候还有雪糕,一个男人总是静静地蹲守一旁。
“他从来不想怎么挣钱,卖雪糕的时候只顾低头看书,也不吆喝。”即使在妻子张月看来,蔡伟的“沉默”也与小贩身份很是违和。
你不吆喝,如何招揽顾客?同是蹲点摆摊,同是日日奔劳,相较于能说会道的同行,蔡伟的收入不过勉强糊口。
尽管如此,蔡伟却甘之如饴。他当初选择摆摊还有一个旁人不知道的小心思:摆摊闲暇多,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看书。
“家里人不懂我在读什么,也不干涉,反正不花钱。”
有了喜欢的书本相伴,再苦的活计都变得可以忍受。
锦州的冬天,零下10多度,蔡伟家里连续10多年没交过暖气费,最冷的时候,睡觉盖上三四床被子, 也时常出现半夜被冻醒的情况。两居室的屋内,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台电脑、成堆的二手书籍和翻到泛黄的手抄笔记。
如此境遇,妻子依然不离不弃:“他老实,最重要的是他有恒心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
● 蔡伟与妻子张月的结婚照
十几年的摆摊岁月,让蔡伟一面混迹于小商贩中,艰难谋生,一面又得以有足够的时间潜心阅读,亲近古籍。
也许,上天也被蔡伟的这份恒心打动,冥冥中安排了他与国学泰斗的“邂逅”。
3、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蔡伟便关注起国学网,没事就上网与同好古文字的网友切磋交流。
他给自己注册了一个账号,取名“抱小”,有“志向小学”(“小学”,中国古代对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的统称)的意思。
彼时,裘锡圭先生已经是古文字学界的泰斗,蔡伟早在高二时,便拜读过先生的作品,仰慕久矣,很想找机会与大师交流。
● 裘锡圭先生
1995年,蔡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裘锡圭先生写了一封信。没想到十多天后,真的等来了裘老的回信。
● 裘锡圭先生写给蔡伟的回信
时隔多年之后,蔡伟回忆起这封手书,依旧无比感动:“这个信的内容如今都能背下来了。”
裘锡圭先生在信中充分肯定了蔡伟自学的努力:“不计功利,刻苦潜修,十分钦佩。”
1996年3月15日,蔡伟赶往北京,有了与裘锡圭先生的第一次见面。这短短的一面之缘,恍若一缕烛光,照亮了蔡伟孤寂漫长的求知路,让他在长达十几年默默无闻的摆摊生涯里,从未放弃思考与阅读。
1997年1月,裘锡圭先生在《文物》上发表《<神乌赋>初探》一文, 坦言对《神乌赋》中“佐子”一词未能找到合理解释。
蔡伟看到文章后,很快写信给裘老,认为“佐子”应理解为“嗟子”,嗟,叹息的意思。
裘老见信,茅塞顿开,连连点头,直呼蔡伟的说法“甚为有理”。
● 裘锡圭先生1998年发表在《文物》上的补充说明
此后,裘锡圭先生开始持续关注蔡伟在国学网上的动态,每有更新文章,都仔细阅读,越发觉得这个锦州“小贩”不一般,功底深厚,超乎常人。
“他写东西不多,很谨慎,难得的是,能把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结合起来看。”
渐渐地,蔡伟的名字开始被更多学界人士知晓。但从2007年开始,他在国学网上的动态,变得越来越少。
爱才心切的裘锡圭教授曾不止一次地建议蔡伟考研,但都被蔡伟婉拒,毕竟大龄又偏科的他,按照正常招考流程,很难通过。光英语一科,就足以将进入复旦的通道锁死。
见蔡伟在国学网没有了动态,裘老更是担心他的情况。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蔡伟的妻子病了,原本摆摊的微薄收入难以负担治疗费用,无奈之下,这个朴实的男人只好改行当三轮车夫,赚钱付医药费。
“多的时候一天能挣30来块,比摆摊强,但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于生活的催逼之下,蔡伟只好放下爱好,闷声蹬车。
● 街头的人力车夫
闻此窘境,裘锡圭先生深感怜惜,不忍就此失掉一位古文字研究人才,决定帮蔡伟一把。
2008年,复旦大学正好合作参与了《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的编纂工作。在裘锡圭先生的力荐之下,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学研究中心特聘请蔡伟为临时员工,协助编纂。
蔡伟足够幸运,在38岁的“大龄”,终获伯乐相助,一举将理想变成了现实。
几位教授的惜才爱才,复旦大学的开明变通,蔡伟自身的持续努力,最终促成了这段不可思议的逆袭佳话。
因着自己特殊的经历,蔡伟格外珍惜在复旦求学的日子:终于有充足的时间和一摞又一摞看不完的书了。
由于自己只有高中基础,偏科严重,很多系统知识都存在漏洞,蔡伟的读博之路较于其他同学也显得格外艰辛。
6年后,蔡伟终于修满各门课程学分,完成毕业答辩,从复旦大学毕业。
复旦博士的学历,本可在求职场上占足先机,可44岁的年纪与高中的第一学历,让蔡伟投出的二三十份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工作依旧无望。
最终,贵州安顺学院向蔡伟抛出了橄榄枝,破格录用他成为一名大学老师。
● 贵州安顺学院
而今,蔡伟继续在安顺从事古汉字相关的学术研究,负责给学生教授文字学和书法。
2019年,他的博士论文《误字、衍文与用字习惯——出土简帛古书与传世古书校勘的几个专题研究》正式出版。
每年蔡伟发表的论文虽不多,但每一篇都确保有干货。
“如果没什么真知灼见,干脆不写,写一篇至少要解决一个问题。”
裘锡圭先生当年在招收蔡伟时,就十分欣赏他身上为学的纯粹:“这么多年,蔡伟做这个事情,不为名,不为利,就是想把古籍念懂,就像猜谜,猜出来了,把问题解开了,就觉得有意义。”
从少年到青年,再从青年到中年,蔡伟对于古汉语,几十年如一日地热爱与钻研,从未间断。
有记者曾问蔡伟:在你摆摊自学的时候,你会觉得孤独吗?
蔡伟顿了顿:是挺孤独的,没有可以交流的人。
记者又问:这种孤独给你最大的触动是什么?
蔡伟说:学术不像艺术,学术需要全身心地沉浸下去,不能着急不能赶时髦,它是一个寂寞的学问。
1993年,在蔡伟手抄《尔雅》的扉页上,写着八个字:“积微言细,自就鸿文”,这似乎也成为了他逆袭人生最好的注脚。
无论时代的风如何吹,一个人若能摒除功利,沉心做事,不懈努力,终将所向披靡,乘风破浪。
很多人也曾心怀梦想,但终止于现状,为何?
蔡伟说他走到今日的关键词只有两个:一是热爱,一是坚持。
追梦赤子心,每一份理想都值得被尊重,每一份坚持都不可小视!
倘若心中有梦,且请执著去追,爱若在,心不老,未来皆可期。
蔡伟的故事还在继续,相信在他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星光赶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