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被冒名顶替上大学242人之一冠县陈春秀:没等来一句道歉
寒门女子考上大学被人冒名顶替
过去十六年,与高考有关的一切似乎在陈春秀的生活里消失了。她曾在北京一所高校食堂打工,但很少到操场散步,更没进过教学楼看学生上课,终日站在食堂窗口的刷卡机前,一个又一个大学生端着饭菜在她面前停留,她快速算钱、刷卡,每天这样机械地重复。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入学名额会被人顶替,直到今年5月才意外掀开风暴的一角,原本沉默的世界忽然喧闹。
陈春秀。图源自网络。
消失在人群
下午四点半,下课铃响起,十岁孩子的喧哗声从校园传到墙外。低头刷手机的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穿红色快递服的,穿灰色工装的,都伸长脖子,探头往铁门里张望。一个36岁的女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戴黑框眼镜,扎个马尾辫,衣服以素色居多。她在附近幼儿园上班,有两个女儿,到这里接大女儿放学,骑上白色电瓶车,载她回家。
一日下午天色擦黑,校门口小路上,红色刹车灯密密麻麻亮起来,电摩、三轮车在人流缝隙中钻进钻出。这是山东小城冠县的拥堵时刻,县城挤进6所教委直接管辖的小学,3所重点高中,至少20所幼儿园。周边18个乡镇街道、760个村庄,有条件的人家都涌到这里买房——这意味着能在县城上学,房价已经飙到每平方六千多。
素衣女人的白色电瓶车被另一辆车撞了,车身擦掉一块漆,手也受伤了。但她放弃纠缠,没有让对方留下来赔医药费,急匆匆消失在暮色里。“算了,万一堵起来,就麻烦了。” 回家后她才告诉家人。
就在这样的街头,北京记者吴思其第一次见到她,皮肤有点黑,高高瘦瘦,尤其脸颊瘦得有点凹陷。她刚下班,和记者打了个招呼,“很自然,没什么特别。” 吴思其找她,是因为这个淹没进人堆就立马找不见的女人,正是今年夏天高考冒名顶替事件的主角。
2004年,她以546分的高考成绩,原本被山东理工大学(当年是专科院校)录取,通知书却落到另一个女生手里,她以为自己没考上。往后十六年,她做过流水线女工,端过盘子,为了谋生,与丈夫长期分居两地。直到今年5月查询成人高考成绩,才意外掀开这桩事件的一角 —— 5月26日,山东理工大学证明她的学籍档案被人顶替,随后山东高校排查出242人涉嫌冒名顶替入学。
舆论炸了。不过要闻区很快被另一个济宁女子苟晶占领,“替考案”完美受害者的故事与“炒作”质疑,连续多日登上热搜。而那个穿素衣接孩子的女人被迅速遗忘,没几个人能说出她的全名:陈春秀。
陆续曝出的新闻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伤害。6月14日有文章披露,顶替者花2000元找中介购买了她的学籍档案,马上被一些人解读为“家里穷、主动贩卖学籍”,质疑她“居心不良”。还有网友说风凉话,“不就考上一个大专,至于么?” 三天后,她手写声明信,表示不再单独接受采访。丈夫李俊伟替她回应媒体,他知道妻子的想法,“我们也是普通人,肯定不完美,被放大怎么办?”
从那时起,陈春秀从舆论上消失。记者挖遍县城,走进乡村,一拨又一拨踏足她父母家的院子。整个六月,村里几乎每天都有陌生车辆到访,但能见到陈春秀的寥寥无几。她电话办了呼叫转移,陌生人敲门,就是不吭声。有时也躲到亲戚家,遇到找上来的,孩子隔着檀木色家门大喊:“你们找错人了。” 屋里的大人一声不敢吭。
那道家门,把陈春秀与外界的喧闹隔开。她照常上班,下班后就在客厅的角落辅导孩子。像这个县城的所有家长一样,孩子是她的生活重心,每年花四五千块给女儿报舞蹈和书法班,一回家就在各种家长群里打卡,上传作业。她很看重女儿的学习,写作业停下来歇一会儿,她就着急,“别玩了,赶紧去写作业。”
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奔到冠县找她求助。替考事件传开,一个青岛老太太提着水果和牛奶,坐在陈春秀家小区门口,说腰部被人所伤,想找她帮联系律师。隔壁村医生说表弟有难,想找她曝光。附近村庄的一个女人,开辆帕萨特找过来,拿着一堆资料,说十多年前工作被顶替。这也让陈春秀和丈夫恐慌:家庭住址和电话是如何被人知晓的?
他们拒绝所有请求,“没办法帮,我们自己身上还揽着事呢。” 出于不忍,李俊伟开车把青岛老太太送到火车站。
6月20日,中央电视台联系李俊伟,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到约定地点,但没有露面,躲在角落偷偷地看,“担心记者身份有假”。两个亲戚也被他拉来,帮着看是否有人监视。“那段时间太紧张了”,李俊伟回忆,当时出于促成事情快速解决的考虑,才答应和央视见面。直到记者亮出工作服、指出录像设备上的CCTV台标,李俊伟才打消疑虑,带他们到家里见陈春秀。
而此刻陈春秀还在犹豫,问丈夫:之前已经说不单独接受采访了,我们这样算不算出尔反尔?
陈春秀和丈夫李俊伟。
沉默的第一名
在冠县东北召村,叫“春”和“秀”的人太多了,“春”是很多同辈女孩都有的字,并不是因为她生在春天。陈春秀是家中幼女,有一个大她两岁的哥哥,父亲说不清她的出生季节,只记得为她掏过20元超生罚款。
进入冬天,村里飘着浓重的煤烟味,光秃秃的树干衬着低矮砖房,除了红白油漆喷绘的脱贫口号,见不到什么亮色。几乎所有村民能说出村东头那栋正在建的别墅,花了九十万,主人在南京做轴承生意,但提起陈春秀,除了“家里穷”和“不爱说话”,人们实在说不出什么。稍微详细点的不过是,“嫁的人不错,她爸生病,都是女婿出钱”。邻居对她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从没见过她买零食,没怎么穿过好衣服,也不怎么跟大家一起玩。
陈春秀的父亲年轻时就患哮喘,没法干重活,现在家里养着八头山羊,贩卖小羊仔,每年有五、六千元收入。长期生活在贫困里,陈春秀早就习惯了不被关注。只有在自己家里,她才显示出高材生的光环。
“毕竟只有她读完高中。” 李俊伟说。他一直觉得妻子很聪明,转魔方照着公式一天就学会了,而自己死记硬背花了一周,才拼好一面。
初中时代两人是同班同学。那时李俊伟坐在第一排,转过头就能看见后排的陈春秀,一头短发,男孩子气,总在埋头写作业,上台讲题的时候倒也大方自然。李俊伟的姐姐比他高一个年级,经常带着饭菜,到班上找他吃。有次姐姐问他,班里成绩最好的是谁?
“她,陈春秀,我们班第一名。”
“什么陈春秀,应该叫陈独秀。” 姐姐李心蓝开玩笑说。在她印象中,陈春秀总是独来独往,课间休息,女生都跑到教室外跳皮筋,她不参与,就坐在那里读书写字。午饭时间,她会走到讲台,找班长领一个馒头,然后拎着水壶,到食堂打一大壶白开水,返回座位上吃,“就啃一个馒头,其它什么都没有”。
2004年夏天,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村庄小路,派送信件,车轮子始终没有停在她家门前。陈春秀在小麦地里拔草,暑天酷热,她的心情也跟这田地一样,备受煎熬。她又跑去学校问老师,“有没有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 得到否定的回答,陈春秀认定自己落榜。
深秋十月,天气转凉,树叶一片片飘落,东北召村上学、打工的人渐次离开。父亲见陈春秀偷偷抹过泪,问她:“要不我们再考一年?” 陈春秀拒绝了。离开家的那天,她穿上长袖秋衣,和同村的姑娘一路往东,前往烟台打工。
失去成绩光彩的陈春秀又变回村里那个不起眼的女孩。她在拉面馆端盘子,到电子厂做流水线女工,没有学历,找工作的方向就是工厂和餐馆,甚至不敢去应聘大一点的公司。二十四岁,她嫁给李俊伟,婚礼没有金项链、金戒指,彩礼三千块,带着“六铺六盖”和简单家具就嫁过去了。“我们当时就是门当户对,穷光蛋,都是农民的孩子嘛。” 李俊伟说。
家里当时欠着外债,李俊伟还在青海当兵,他的母亲早逝,父亲腿脚不便利,全家的生活就需要陈春秀操持。生完孩子,她就到幼儿园上班,每个月挣1000块,主要是方便照顾孩子。放寒假,她就到地里给人拔山药,一天赚50块。有时县里组织留守妇女职业培训,她也去参加。
三年前,一家四口搬进县城楼房,三室两厅,是他们多年积攒的钱买下来的。墙壁和地板都是白色,电视背景墙布置成温暖的金黄色,沙发正上方贴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字画,是陈春秀专门挑的。
那时县里正流行“考证潮”,与她年龄相仿的80后,都在考教师资格证和会计证。“希望有一个学历和更好的工作。” 李心蓝说,陈春秀想考教师资格证,需要大专以上学历,2019年10月报名参加了曲阜师范大学的成人高考。
今年5月出成绩的时候,李俊伟登上学信网查询,却发现一张大学毕业证书——姓名和身份证号与陈春秀完全吻合,除了一张蓝底的个人彩照,是个陌生女子的面孔。“你不是上过学了吗?” 他困惑地问妻子。
学信网显示,陈春秀毕业于山东理工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照片上是一个陌生女子。
两个“秀”
照片上的陌生女子,就生活在距离陈春秀三公里远的地方。后来陈春秀才知道,那个人十几年前就毕业于山东理工大学——她当年报考的第三志愿,现在是冠县某街道办的正式职工,住在县城的繁华地段,每天开着两厢小汽车上班,月收入至少是自己两倍。
今年6月11日,李俊伟拿着女子照片,跑到她工作单位询问:“这人是在这上班吗?” 有人瞄了一眼说:“这不就是‘秀’吗?”
“就叫陈春秀?” 李俊伟反复询问。妻子从小到大家里人就这么喊她——“秀”。在这之前,李俊伟以为顶替者只是用她的名字和身份上大学,出乎意料的是,她顶着这个名字,在同一个县城生活和工作了十多年。
调查结果出来后,时隔十六年,陈春秀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只是一张黑白的、录取通知书的底联复印件,但李俊伟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伤心,她一边翻材料,一边止不住哭泣,“直接哭出声的那种”。陈春秀很想见那个“秀”一面,在半年前的一个采访里,她嗓音嘶哑,一字一字说道:她还欠我一个道歉。
对那个年代的冠县村民来说,读中学都难,大学更是遥远的另一方土地。李心蓝记得,小升初放榜,上“头榜”的能省50块学费,“二榜”是普通学生,“三榜”成绩不够,要多交钱才能上,很多“三榜”的女孩因此辍学,在她那一届,全村只有两个女孩到镇上读中学。
东北召村的一个大姐回忆,二十年前,听说陈春秀考上县城里的武训高中,她当场感慨,“呀,这么厉害的!” 现在路过武训高中,李心蓝还会跟女儿说,舅妈当年就读这里,高考500多分,只有考到这个分数,才能上大学。
但当时高中学杂费每年1000多,对陈春秀的家庭是笔负担。那些年,村里有个女孩考上师范,毕业后每月工资800元,父亲嫌少,几年后女孩的弟弟又考上师范,父亲不让读了,带着儿子去江苏做生意。
陈春秀的父亲还是坚持供她读书,“秀那双手,写字写得都冻疮、裂开了”,这位67岁的老人和邻居讲,女儿学得很苦。有时她母亲托人捎10块钱给她当生活费,回家的时候,陈春秀身上还是10块钱。看书看得近视了,父亲带她上河北馆陶配眼镜,印象中是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款式是她自己挑的。“她可以说不读,但我不能开口,怕孩子怨我。” 父亲说。
高中三年,每逢周末,从冠县县城到东北召村,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总有一个瘦弱的高中生,缓慢朝家的方向归去。舍不得两元车钱,陈春秀骑二十里路自行车回家。车坏了也不愿花几毛钱修理,前胎爆了,就抬起前轮走,后胎爆了,就抬后轮。
陈春秀出生和成长的鲁西村庄东北召村。
这是她后来告诉丈夫的。她知道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在默默承受贫穷的不易,在学校发狠读书就是寻思着,一定要靠知识改变命运。填志愿,选择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她告诉李心蓝,“看字面意思,肯定是能赚钱的。”
陈春秀最终考了546分,低于山东本科线3分。山东理工大学当年还是大专,她没意识到这个成绩超过专科线27分,考上是没问题的。“老师都说没有(录取通知书),肯定百分百相信了。” 李心蓝说,虽然陈春秀成绩不错,但一直不太自信。高中寝室熄灯后,她跑到楼道里借光背书,就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
“我觉得十六年前,我已经失败了。” 陈春秀在半年前的采访里说。她拒绝复读,是不愿让父母再辛苦,也觉得自己不争气,想多挣点钱,填补对家里的愧疚。
2004年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秋天,冬天,她都在烟台电子厂埋头干活,专挑夜班上,这样不仅能多10块钱补贴,一日三餐变成一顿夜宵,还能省下两顿餐费。四年后,李俊伟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李心蓝,“(相亲对象)就是当年那个陈独秀。” 李心蓝很吃惊,“她成绩那么好,怎么没上大学,反而回来跟你相亲了?”
“失败后,背着行囊去打工的心情,永远没人知道。” 很多年后,她告诉李俊伟。直到今年6月29日,山东省纪委监委网站公开调查结果,陈春秀才明白,顶替高考是一个密实的链条,从她就读的武训高中,到当地教育局、招生办、派出所,就连送录取通知书的邮政局都牵涉其中。
官方调查结果公开前,那个“秀”曾委托中间人约陈春秀见面。6月10日晚上9点,冠县县城一家餐馆的封闭包厢里,三个中年男人现身约定地点,其中两个是陈春秀娘家和婆家的村干部,陈春秀对此很在意,“她到底叫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知道,但你们却能轻易找到我。”
答应见面,因为陈春秀迫切地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到底是怎么被人替代的?录取通知书、学籍、档案是如何被提走的?对顶替她的“秀”,她也充满好奇,甚至有点期待,李俊伟却有点担心,“万一谈不拢,打起来怎么办?”
不过他们很快失望,“秀”没出现。陈春秀问了半天,只得到一个有用信息,“(她)也姓陈”。中间人的意图是希望不要闹大,表达了歉意,但态度傲慢,同去的一个记者形容那次见面,“两个人跟一群人战斗的感觉。” 十几分钟后,陈春秀和丈夫感觉没什么好谈的,气愤离场。
隔天上午,李俊伟拿着材料跑到县纪委,“如果(顶替者)出来好好说,说不定不会闹得全国皆知。” 后来有人告诉陈春秀,那个“秀”也有小孩,她突然动摇了。“怕影响对方的生活”,李俊伟说,“秀心软了,她说作为父母,遇上这个事,要怎么面对小孩?而且是对方父亲操作的,也是为女儿考虑,是个合格的父亲。”
她不再强制要求当面道歉。如果真的见到,是置之不理,掉头就走?还是大度地说,我原谅你了?李俊伟说,他们至今也没想明白。
宁日
如今,陈春秀延续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丈夫在外地工作,两个小孩,三个老人都靠她照顾。每月回几次娘家,买棉衣棉鞋带回去,坐在围炉边和父亲聊天。李俊伟从天津开车到南方出差,山东起了大雾,她慌张地给丈夫拨电话:到哪儿了?路上有雾吗?
生活中她依旧保持儿时的节俭,一双鞋穿好多年都不舍得扔,结婚纪念日,李俊伟给她买了一对小圆球耳钉,黄金的,戴了几次,她总担心弄丢,干脆收起来了。但父亲身体不好,每天要吃100多块钱的药,她和丈夫会专门托人到济南买。生活圈子简单,她很少主动跟外人接触,婚后十多年里,也就是和李心蓝像朋友一样保持着联系,聊孩子,聊日常琐事,去她家吃顿饺子。李心蓝偶尔跟她开玩笑,“你还不蹭个热度,做直播带货。” 陈春秀回怼她:“整那些没用的干啥,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
她告诉李心蓝,以前在烟台打工,拼命赚钱攒钱,从没在风景上花过心思。唯有一次,在李俊伟的强烈要求下,她匆忙看过一次海,坐上游艇,花几块钱和大海合了张影,邮寄给当时还在青海当兵的丈夫。现在有个愿望,就是再去看一次大海。
晚上十点,李心蓝给她送零食,看到陈春秀还坐在客厅,盯着女儿的作业。李心蓝劝她,别盯孩子那么紧,但陈春秀说,“以前我们学习也蛮好,为什么现在孩子不行?” 她表露对女儿的期望,“希望她们将来有选择工作的权利,而不是像我这样被迫适应工作,适应自己的生活。”
陈春秀和两个女儿。图源自网络。
等待事件后续结果的同时,她还在学习大学课程,准备教师资格证考试,陈春秀说,“不想顶着受害人的身份,要拿出成绩。” 证实替考让她有了底气——“名誉恢复了”,李俊伟知道妻子之前在意外人眼光,父母举全家之力供养,自己却不争气,现在终于不会被说“考不上”,而可以说“考上但被顶替了”。
这半年,陈春秀的心理压力还是很大。大女儿班上有人讨论冒名顶替的事,李俊伟对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千叮万嘱,“只能听,什么都不要说”,孩子似懂非懂点点头。陈春秀工作的幼儿园里,也有家长刻意打听,“被顶替上学的那个人,就是你们老师吧?” 不久前她干脆换掉工作,没几个人知道新工作在哪,堂妹来问也被李俊伟搪塞过去。
可对这个家庭来说,某种意义上已经“永无宁日”。11月18日,冠县另一则新闻“辱母案”的当事人于欢出狱,记者又涌进县城,因为离得近,他们顺便也敲响了陈春秀的家门。
还是全部拒绝。她总担心被认为有非分之想,对这点特别敏感,就像小时候知道家里穷,她从不会主动要求父母买东西。半年前记者吴思其和她见面,给两个女儿捎来一袋零食,小孩止不住好奇心,扒拉着塑料袋看,陈春秀露出不满:你们没见过吃的吗?想到未来还要在这个县城生活,她希望谨慎对待一切。
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还是想讨回属于自己的:毕业后的工资补偿和精神赔偿。“都是低限,多了也不要。” 李俊伟说。
替考事件曝光后,迟迟没等到一句当面道歉,她曾在采访里表达过自己的不理解:别人那么辛苦考上的学校,你怎么忍心就去了?一个朋友在她面前直言不喜欢苟晶“炒作”,陈春秀很久才吭声:你咋这样说,人家好歹也是受害者。
被顶替人生的滋味,也许只有她懂得。事件曝光前,与高考有关的一切似乎已经在陈春秀的生活里消失了。她曾跟着李心蓝到北京一所大学食堂打工,看着年轻的大学生坐在那里吃饭,初中学历的李心蓝羡慕又自卑,“同样二十来岁,我去伺候人家,落差感很大。” 但陈春秀从没不好意思,就站在食堂窗口的刷卡机前,一个又一个大学生端着饭菜在她面前停留,她快速算钱、刷卡,每天这样机械地重复。
她很少主动到操场散步,更别提进教学楼看学生上课,李心蓝没见她表露过后悔或羡慕,“都不往那方面想,(读大学)从来不在她生活的部分中。”
李心蓝不知道的是,从娘家的破落小院,嫁到婆家农村的平房,又搬到县里的楼房,陈春秀的旧东西丢掉不少,唯独红色封皮的高中毕业证,和一张单薄的高考准考证,被她保存得非常完整,就像新的一样。她在央视镜头前说,“这是我努力得来的成果,非常珍惜。”
陈春秀展示高考准考证。图源自网络。
(文中吴思其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