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昱辉身上的“马甲”，一件件被剥去。

　　在足球队、动车组抹掉“权健”名字后，农工民主党、天津市工商联果断决定，清除其在组织中的身份，束昱辉本人也已被批捕。

　　权健的游戏结束了。

　　在天津武清，距离权健公司不远，一个名叫天狮的企业此刻一定心情复杂。

　　掌门李金元不仅让远在非洲的人民也享受了中国直销的魅力，其在海外一掷千金、招摇过市的故事，也曾鼓舞众多传销人。多年前，束昱辉正是获得天狮真传，并自立门派。

　　束昱辉完蛋，有人好奇，直销教主天狮怎么样了？

　　超级旅行团

　　2015年5月8日，正在出席二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的欧洲政要们被一个来自中国的“旅行团”抢了风头。

　　当天下午，法国尼斯，6000多名中国游客身着统一的蓝、白色服装，挤满了整个蔚蓝海岸的海滩。他们喊着整齐响亮的口号，用人体队形拼出“TIENS’ DREAM IS NICE IN THE COTE D’AZUR”，意为“天狮梦想尼斯绽放”。

　　蔚蓝海岸的疯狂抓住了世界的目光。

　　他们在戛纳和摩纳哥的79个四星、五星级酒店定下4760个房间，租用了146辆游览大巴；包场参观了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又潮水般涌进了老佛爷百货，百货公司甚至为这些游客专门开设一层楼退税。

　　这个“超级旅行团”来自中国直销教主——天狮。此行是为了庆祝天狮成立20周年。在此之前，许多人可能对这家“豪气冲天”的企业闻所未闻。

　　1995年，天狮集团开始销售自产的高钙营养素。短短3年间，掌门人李金元在全国发展了大约300万人的直销队伍。仅1996年初到1997年8月，天狮就有了19.89亿元的销售额，利润高达6.39亿元。

　　2006年，天狮集团公司总部所在地正式变更为天津，同年，李金元以68亿元身家登顶天津首富。据天津日报报道，从2006年到2016年，李金元在天津首富的宝座上坐了整整11年。

　　束昱辉在这里完成了培训，并深得其中奥妙：如果建立了豪华医院，进行慈善捐款，乘坐7000万元直升机出场，冠名足球队，甚至在官方机构中谋得一个身份，“下线们”便会打消疑虑，财富亦会滚滚而来。

　　草根逆袭

　　如果给传销人打鸡血，李金元是最好的例子。

　　1958年，天狮掌门人李金元出生于河北沧州李龙屯村。与当时大部分农村人的老实本分能吃苦不同，他从小就不爱读书，在财富上十分早熟。14岁，李金元不顾家人反对辍学，托关系到华北油田当了一名“能挣钱”的石油工人。

　　或许是石油工人的财富累积速度太慢，李金元后来离开了稳定的华北石油，做起了被许多人认为是“不务正业”的倒爷。

　　李金元在北方乡下收粮食，收豆饼，然后用60吨的火车车皮，一车车地往南方运，这一趟趟下来，能纯赚好几万元。

　　跟万科的王石比，草根出身的李金元的倒爷生意不算顺利，屡次被工商部门“约谈”。据李金元回忆，街上的喇叭经常响起：“李金元到工商所来一下！李金元到工商所来一下！”连续喊了好几遍。

　　李金元很能折腾。他到广州贩手表，到温州贩服装，到内蒙古贩羊皮，到青海贩粮食，自己还成立了一个贸易公司。之后，还搞过塑料加工，开过面粉厂，终于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1992 年，李金元在天津塘沽开发区注册成立天狮经济发展总公司，准备进行房地产开发。当时，天津地产名人孙宏斌正因挪用公款而身陷囹圄。虽然布局够早，但天狮一开张就遭遇到国家紧缩银根，房地产梦被迫搁浅。

　　1993年，保健品市场锋芒初现。成立仅四年的太阳神，年销售额达到创纪录的13亿元。李金元花80万元在一名专家手里买下了一种名叫骨参营养品的配方，贷款1200万元，在天津武清建立厂房，准备大干一场。

这款产品始终没有走下生产线，专家也偷偷跑路。李金元又转而生产天狮高钙营养素。结果，经销商把货卖出去了，钱没收回来。为了按时给工人发工资，李金元把心爱的奔驰轿车换成了夏利。　　

　　此刻，从山东济南走出、号称能治疗各种癌症的三株口服液，正拼命在农村刷墙，第一年便卖了1.25亿元。

　　1995年，在天狮“命悬一线”之时，李金元接受了一个绝佳的建议，搞网络直销。李金元没想到，这招收到奇效，其后短短3年间，在全国发展了大约300万人队伍。仅1996年初到1997年8月，天狮就有了19.89亿元的销售额，利润高达6.39亿元。

▵ 图为天狮掌门人李金元

 

　　一路狂奔的李金元发现，在实业辛苦打拼，其实都不如拉人头。

　　“国际版”权健

　　抱着骗钱目的的保健品，其实有固定的话术和套路，一是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或者叫做信口胡说；二是聚会洗脑；三是分级拉人。

　　90年代初的传销尚不违法，打着直销旗号的企业，其实大都干得传销，在保健品的掩护之下，全国几乎所有大城市都出现了这一商业模式。

　　传销如此猖獗，让有关部门最后不得不重拳出手。1998年4月21日，国务院下令：“禁止一切形式的传销活动”。包括安利、雅芳、玫琳凯、完美等规模较大的外商投资的直销企业，也全部停止了营业。

　　这份通知终于遏制了乱局，也成了挡在整个直销行业面前的第一座高山，翻过去的企业继续征战，翻不过去的，便仓皇而逃另谋他路。

　　以直销起家的天狮，在国务院禁令后，被迫转回店铺销售。

　　尽管如此，天狮仍在国内市场曝出了诸多违规记录：2002年1月15日，国家工商总局指令山东省工商局对天狮在德州传销保健品进行了查处。2003年4月，山西省工商局对天狮太原分公司进行了查处，昆明分公司亦被查处……

　　国内生意不好做，天狮决定“千斤拨4两”，拓展海外市场。

　　《飞翔天狮》一书中称：“基于西方人更加注重身体保健的特点，一个为广大海内外天狮消费者和业务人员送健康、送财富、送爱心的理念应运而生了。”

　　接下来，在国际市场上亮相的李金元风光无限，所到之处无不是豪车开道，高朋满座。

　　1998年俄罗斯遭遇经济危机，心系俄罗斯百姓的天狮集团果断开赴莫斯科。两年后，2000年8月3日上午，莫斯科红场，100多位俄罗斯政要伴随一支豪华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红场。他们前来只为参加天狮集团的生日年会。

　　世界各地都留下了李金元豪气的身影。

　　2002年，李金元先生在莱茵河畔将100台宝马、43艘游艇、32架家用微型飞机，颁发给天狮集团的先进员工；2004年吉隆坡，天狮集团共奖励239名营销员21栋别墅、54架私人小型飞机、71艘豪华游艇和260辆名车……

　　2003年的一次反向收购让“直销教父”李金元再次一鸣惊人。当时，天狮集团为收购国外一家名为SGKA的公司，成立了天狮国际，进行反向收购操作。从2003年9月收购完成之后，该公司的股价开始飙升。到2004年1月12日，SGKA每股从3美分涨至11美元。

　　这意味着李金元持有6650万股SGKA股票，价值高达7.31亿美元，超过了2003年福布斯富豪榜排名第4、身家6.87亿美元的鲁冠球。

　　天狮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04年底，天狮在全球90多个国家建立了分支机构，产品覆盖190个国家和地区，在全球拥有900万稳定消费人群。

　　天狮的国际化程度之高，令人瞠目。2018年11月14日至12月14日，一个月内，李金元先后到过津巴布韦、乌干达、苏丹，并与政要相见。他还到美国访问过联合国总部，接受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会见。

　　风光不再

　　在国外呼风唤雨的天狮，一直期望回国送健康、送财富。2005年，机会来了。

　　为兑现入世时的承诺，2005年9月，国务院正式出台《直销管理条例》和《禁止传销条例》，并在当年开始实施。这意味着直销和传销在法律层面有了明显的界限，其中直销会受到法律的保护，是一个合法的行业。

　　2006年，雅芳拿到了我国第一张直销牌照。随后，宝健、如新、中脉、新时代等12家公司也顺利过关。这让2011年才拿到牌照的天狮耿耿于怀。不过，没有牌照的那些年，丝毫没影响李金元的财富积累。

　　李金元公开提出，天狮“要冲击世界500强”，最晚不会超过2010年；2006年天狮集团正式启动“直销超市”项目； 2007年1月，天狮集团宣布进军零售业，斥资2.5亿美元打造“百亮超市国际投资集团”，2008年，全国各地的百亮超市迎来“关店潮”。

　　不过，自2008年以来，天狮集团告别了以往20%以上的高速增长，开始进入低速增长。2011年天狮集团以私有化方式从美国退市，2012年4月，美国媒体以“天狮退出北美”为题报道了天狮在加拿大、美国的挫败。

　　直销业绩不振，天狮开始多元化布局。天狮集团官网显示，公司目前的业务布局涵盖健康产品、新零售业务、电子商务、酒店、旅游等领域。2017年，天狮再次布局全球，定位中高端人群，上线跨境电商平台玛雅六月。旅游方面，官网显示，天狮主要为客户提供定制旅行。虽布局众多，但反响平平，天狮辉煌难续。

　　在天津武清，天狮集团无处不在。当被询问武清最大的企业是哪家时，当地人多半会脱口而出“天狮最大”。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武清开发区的天狮国际健康产业园，占地一平方公里，恢弘气派，不远处的天津天狮学院亦由天狮集团出资成立，是天津市唯一一所民办本科高校。

　　李金元成为富豪后，天狮集团喜欢对外塑造他乐善好施、勤俭节约的形象。在接受央视《乡约》栏目专访时，李金元的部下说，李金元喜欢打包，“有一种鱼汤我连续喝了两天。”

图为天狮掌门人李金元

 

　　据李金元本人回忆，他出门时身上会带很多钱，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经常把钱捐的一分不剩，有时连吃饭的钱都付不起，还需要员工来替他付钱。“1998年抗洪救灾、抗非典，不到一天的时间原计划的捐款数字翻了几倍。公司办公室的人规定他出门不能带钱”。　　

　　命案

　　在李金元打造“善”的形象时，天狮也在展示”恶“的一面。

　　拥有直销牌照的天狮，一直被人诟病搞传销，在广西、福建、江西等省，有大量打着天狮名号的传销组织，并制造一堆刑事犯罪案件。

　　据中国裁判文书网统计，与天狮生物关联的传销刑事案件高达1289件，屡现暴力胁迫被害人购买相关产品，变相交纳费用，加入传销组织案件。其中包括非法拘禁、抢劫、故意伤害、过失致人死亡、故意杀人，手段令人发指。而与天狮生物关联致死的传销案件高达200多起。

　　这些刑事案件，既发生在天狮取得直销牌照之前，也发生在2011年取得直销牌照之后。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天狮集团称，天津天狮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是其负责直销业务的公司，而涉及传销的天津天狮生物发展有限公司是冒充的“假天狮”。天眼查信息显示，天狮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持有天津天狮生物发展有限公司20%股份。

　　2015年6月23日晚，桂林叠彩区一栋居民楼发生悲剧，传销人员为了防止一名被骗入组织的人大喊大叫，将其殴打致死。

　　2016年 3月16日下午，数名天津天狮生物发展有限公司的传销人员将被害人王某骗至抚州市临川区，王某拒绝加入传销组织，试图跳楼逃脱。传销人员发现后，用棉被将他紧紧捂住，拿透明胶带封住嘴巴，导致王某窒息而亡。

　　虽然身份亦正亦邪，所为之事亦善亦恶，天狮在不断的发展中，却能不断模糊污点，中和原罪，唯一不变的是，它始终没有放弃获取财富。2018年9月，天狮出现在一些单位制作的中国企业500强排行榜中，年收入超过300亿元。但在一些受害者眼中，天狮、权健的财富积累，都不那么干净。

　　为什么中国的传销屡禁不绝？

　　美国五六十年代，日本八十年代，也都曾经历过传销猖獗，但是现在，已基本销声匿迹。据环球时报报道，日本、德国等发达国家，虽然堪称“保健品王国”，但公众对保健并不狂热，欧洲也找不到保健品巨头企业。规范的政府监管、良好的公众教育，没有权健式悲剧。

　　近年来，国内直销行业也在逐渐衰落。市界了解到，一是直销的时间成本、信任的成本并不低，二是电商对直销模式形成冲击。天狮集团2011年取得直销牌照后，业绩并不理想，甚至被同处武清的“小徒弟”权健狠狠甩下一大截。

　　数据显示，2014年，天狮中国区业绩高达73亿元，在中国直销企业中排名第7位。2015年天狮中国区业绩60亿元，排名第9位，2016年天狮中国区业绩为30亿元，在中国直销企业中排名16位，2017年天狮中国区业绩仅为7.3亿元，刚好是2014年业绩的十分之一，公司排名随即掉到43位。

　　2014到2017四年中，权健在中国直销企业排名中均处于第4位，对应业绩分别为135亿元、190亿元、192亿元和176亿元。

图为天狮与权健业绩对比

 

　　萌芽于二战后美国的直销，最初不止销售商品，也希望“销售事业”，让穷人也能获得财富。但人性弱点决定了，直销似乎很难纯洁地守在规范之内，目前国内所有的直销企业，都曾有过不那么光彩的历史。

　　“销售模式不是主要的，不管用什么模式都必须合规合法，诚实守信。与传统销售方式相比直销有利于消费者沟通，满足消费者的知情权。”中国保健品协会副理事长周邦勇告诉市界。

　　法律可以区分直销与传销界限，但现实世界里，它解决不了贫穷、疾病以及人性中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