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拜因葬于何处 作品透露生死观和伦敦生活信息
乔纳森·琼斯/文;黄松/编译
小汉斯·荷尔拜因 (Hans Holbein der Jüngere,约1497年-1543年11月29日以前)是北方文艺复兴时期的一颗明星,在瘟疫肆虐的年代,他直面死亡和恐惧的。然而,在1543年因病逝世于伦敦后,却被葬在不知名的坟墓之中。《卫报》艺评人乔纳森·琼斯近几个月在伦敦寻找荷尔拜因的遗骨。在画家去世近500年后,找到遗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确实感受到他发来的信息,从他部分充斥着的尸体和骷髅的作品中,依稀可以感受弥漫的阴影和他的生死观。
荷尔拜因《死亡之舞》之一
荷尔拜因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明星, 他出生于巴伐利亚的奥格斯堡,自小跟从父亲老汉斯·霍尔拜因学习绘画,后来他和哥哥一起来到瑞士巴塞尔,在那里他遇见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伊拉斯谟委托他为自己的讽刺作品《愚人颂》绘制插图,同时还为马丁·路德翻译的德语《圣经》绘制了插图,并为巴塞尔市政厅绘制壁画。此后,他以英国君主亨利八世大臣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北方文艺复兴代表人物之一,1516年用拉丁文写成《乌托邦》一书)的座上宾的身份来到英国。在英国他的艺术赞助人包括了亨利八世首席国务大臣托马斯·克伦威尔(Thomas Cromwell,2015年英剧《狼厅》的主角),这也让荷尔拜因在英国名声鹊起,他为亨利八世和他的朝臣们绘制了许多肖像,并为其设计朝服。亨利八世还派他为克里维斯的安妮(1540年结婚;1540年宣布无效)画像,以帮助国王决定是否娶她为自己的第四任妻子。1543年,荷尔拜因正在为亨利八世画一幅肖像时,感染瘟疫在伦敦去世,年仅46岁,他在1543年10月7日写下的遗嘱,在遗嘱11月29日附件上注明他“最近已经逝世”,当他安葬何处却至今成迷。
荷尔拜因,《伊拉斯谟像》,1523年,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荷尔拜因,《托马斯·莫尔像》,1527年,纽约弗里克收藏馆
很少有画家能像荷尔拜因那样观察,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他的作品,会发现死亡永远在身边的发出警告。在伦敦国家美术馆藏的《出访英国宫廷的法国大使》(The Ambassadors)中,法国派驻英国大使丁特维尔(Jean de Dinteville,左)和英国外交官、主教塞尔维(Georges de Selve,右)都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他们穿着华丽的皮草,周围是科学和文化的象征,从日晷、地球仪到鲁特琴、唱颂集应有尽有。在华美的绿色窗帘的映衬下,呈现出完美、发光的细节。
但是,画面底部中心的一个扭曲头骨,在制造视觉谜题(观众只能从右侧高处或左侧低处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类头骨)的同时,也贯穿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黑白的头骨中带有流行病的空间,也暗示着不可避免的死亡。
荷尔拜因,《出访英国宫廷的法国大使》,1533年,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或许是为了强调这一点,荷尔拜因还创作了一系列名为《死亡之舞》(The Dance of Death)的木刻,在这些木刻中,骷髅打乱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他还把基督画成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在画面中,基督身体甚至没有复活的暗示——它只是一个死人,他的脸正在变灰,脚也染上了绿色。当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巴塞尔看到这件作品时,他惊呆了:“为什么,一个人信仰会毁于一件艺术作品。” 在小说《白痴》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为其中的角色写下了这样的台词。
荷尔拜因,《死去的基督》,1520-1522年
荷尔拜因多次以画笔描述了死亡,而他自己也身陷于伦敦瘟疫之中。 根据17世纪传记作家卡雷尔·范·曼德(Karel van Mander)的说法,在死于瘟疫前的几周,他立了一份遗嘱,抚养他在英国的两个私生子女。
荷尔拜因《死亡之舞》中的“死神和修道院长”
虽然他的作品熠熠生辉,但他死后,遗骨的确切位置是未知的,而在如今的伦敦,似乎还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寻访从伦敦奥尔德盖特(Aldgate)地铁站开始,历史上的阿尔德盖特曾是伦敦城墙最东面的城门,有传言称,维多利亚时代的工人在这里挖隧道时,撞上了一堵人骨墙。据说这里曾是1665年大瘟疫中最大的墓地。
奥尔德盖特(Aldgate)是荷尔拜因居住的地方。他甚至可能从阿尔盖特水泵里喝水,该水泵从中世纪以来一直供应着附近的淡水。但在19世纪早期,因为地下埋葬尸体导致细菌滋生,水泵的水不再是生命之源,而是杀人的利器。在该地区附近哈特街(Hart Street)的圣奥拉夫(St Olave‘s)教堂有一个墓地,那里的大门上刻有可怕的骷髅,狄更斯称其为:“St Ghastly Grim”。事实上,附近的教堂里埋葬的头骨,让人感觉是发现荷尔拜因遗骸的线索。
伦敦圣奥拉夫教堂后的墓地入口
在荷尔拜因时代,疾病盛行。平均寿命约为35岁,所以40岁以后,荷尔拜因似乎就开始为死亡做准备。正如《大使》中法国大使丁特维尔的帽子上戴着骷髅徽章,荷尔拜因对死亡也表现出同样的接受态度,他在奥尔德盖特的居所中立下遗嘱,他意识到生命会像“死亡之舞”中被骷髅侍者打断的宴会一样。
位于奥尔德盖特区的圣凯瑟琳·克里教堂(St Katharine Cree)是一座古老的哥特式教堂,如今却被劳埃德大楼(Lloyd’s building)掩盖。这座教堂在1666年的伦敦大火中幸存,似乎是荷尔拜因安息之地的尚佳选择,但17世纪,热爱艺术的阿伦德尔伯爵(Earl of Arundel)想在此处为荷尔拜因竖立纪念碑时,却找不到其坟墓的痕迹。最后不得不得出“这位艺术家埋在瘟疫坑里”的结论。也因此,17世纪的人们开始认为荷尔拜因是瘟疫的受害者。
荷尔拜因,《亨利八世》,1536年,西班牙提森-博内米萨博物馆藏
荷尔拜因之死,也许是他与“怪物国王”亨利八世发生了冲突。1543年,亨利八世对他的宫廷艺术家并不满意。在亨利八世迎娶不曾谋面的第四任妻子的克里维斯的安妮前,曾派荷尔拜因为安妮画像,荷尔拜因带着一幅可爱的画作归来,为此亨利八世请音乐家演奏来庆祝。但当见到安妮本人时,亨利八世声称安妮太丑,无法与她共眠。不过,却没有任何关于荷尔拜因受到惩罚的记录。没有记录也许是因为在都铎王朝艺术家的地位低下。尽管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在意大利授予礼遇,但在当时的英国,艺术家只是体力劳动者。亨利八世的眼中,除掉荷尔拜因如同除掉不合格的厨子一般。
荷尔拜因,《克里维斯的安妮》,1539年,卢浮宫藏
不过在位于伦敦桥和南华克桥之间的坎农街铁路桥(Cannon Street Bridge)的桥墩上,却有着另外一种可能。在此有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文艺复兴时期,这里是德国汉萨同盟(German Hanseatic League)的商人社区。荷尔拜因创作的肖像包括有一些汉萨同盟的知名商人,他也在此获得了不菲的佣金。其中就包括现藏于柏林画廊(Gem?ldegalerie)的乔治·吉斯(Georg Giese)的肖像。
荷尔拜因,《乔治·吉斯肖像》,1532年, 柏林画廊藏
此时,豁然发现,这位被认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艺术家只是一个伦敦的“外乡人”,他属于德国社区的一部分。这也许也是他的坟墓不为人知的原因——在都铎时代的英国,外国人被称为“陌生人”。1517年的伦敦发生了针对外国人的“邪恶五月”暴动,虽然不久后平息。但也引发了“荷尔拜因是不是不仅因为他是瘟疫的受害者而被扔进坑中,还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而被扔进坑中?”的猜测。荷尔拜因是否值得拥有纪念碑?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是,难以置信的是死后被投入万人坑中。
荷尔拜因自画像
当时荷尔拜因所生活的奥尔德盖特区域的圣安德鲁井下教堂(St Andrew Undershaft),如今位于伦敦金融城地标建筑“小黄瓜”(圣玛莉艾克斯30号大楼)之下。教堂后有一处旧墓地的遗迹。如果荷尔拜因葬在城市中心的这个小空间里,似乎充满了诗意——这是一个思考的场所。在午后的阳光下,一些白色的东西在小院中黑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其中有一块看起来像牙齿脱落的、人的下颚骨,还有一些其他散落的骨头。也许它们是被碾碎的肥料的一部分,或者是被食腐动物挖出来的遗迹。
伦敦“小黄瓜”附近的圣安德鲁井下教堂。
在荷尔拜因去世近500年后,找到他遗骸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但确实感受到他发来的信息。他带有骷髅形象的作品,也提示了当下的世界。虽然霍尔拜因的葬身之地依旧没有找到,但一些有关霍尔拜因在伦敦生活的信息把我们带回了他的艺术领域,并为逐渐开启谜团。
头骨、骨骼、死去的基督——也许荷尔拜因也将自己投入一个共同的坟墓中,作为他最后的艺术姿态。他可以像达·芬奇安葬在法国一样,在遗嘱中写明生后事。但荷尔拜因并没有如此,他知道自己的宿命,并大胆地在艺术作品中表达自己对于死亡的见解:从国王到牧师,从律师到农民,从修士到艺术家,最终将去往一处:如同那套令人着迷的《死神之舞》中,迷失的灵魂最终被夺走。
荷尔拜因《死亡之舞》之一
注:本文编译自《卫报》,作者乔纳森·琼斯(Jonathan Jones)为艺评人,本文原标题为《荷尔拜因的尸骨在哪?我把时间花费在艺术史可怕的谜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