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最大烂尾楼澳洲山庄:业主们已等待二十多年
【广州】航拍广东“最大烂尾楼”,白天也鲜见人烟
摘要:澳洲山庄被称为“广州最大烂尾楼”,1997年开盘出售时,曾以“依山傍水”为宣传卖点,如今只剩大片未建成的楼房矗立在山间。
仍有30多户业主留在澳洲山庄。他们大多年过花甲。刘根花尽积蓄全款购房,在等待盘活的过程中老去;马敏庄、何永连自力更生,拾捡着破碎的养老梦;想在此安度晚年的吴凤妹,已在七年前与世界告别。
在等待重建的二十多年里,山庄寂寥,他们没有过上一天“澳洲式”的下半生。
2020年9月24日傍晚,澳洲山庄烂尾楼里亮起一户灯光。
九月的阵雨过后,潮湿的味道弥漫澳洲山庄。水泥山路两旁,野草遍布,亚热带植物填满了建筑间的缝隙,枝叶繁茂。
只在晚上,澳洲山庄才显露出有人居住的气息。灯光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联排的居民楼中。每一扇点亮的窗户后,都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澳洲山庄停建后,物业疏于管理,治安案件频发,住户陆续搬离。
空房间中,一本澳洲山庄的宣传册已落满灰尘。
山中气候潮湿,无人打理的房屋内,墙上布满青苔。
橱柜上遗留的一只碗,是仅存的生活痕迹。
澳洲山庄位于广州市黄埔区金坑村,《广州日报》称其是广州现存最大的烂尾楼盘。1992年,广州澳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此立项,计划建设292栋居民楼,土地总面积约1000亩,周边酒店、广场等一应俱全。1997年,首期工程接近尾声,楼盘正式对外开售,虽然位置偏僻,标价高达3000元/平方米,当时广州的人均月收入仅过千元,是“数得上的豪宅”。
时值广州商品房楼价低迷期,在“首付3.8万、免息月供480元”、“依山而建、毗邻水库和森林公园”等宣传下,买楼人蜂拥而至,澳洲山庄热卖。
山腰间,联排楼房层层叠叠。这一片区域中,只剩不到10户人家居住。
澳洲山庄物业办公楼,展示牌上标示着1995年至今的土地使用情况。
后由于该项目土地红线重叠、开发商资金断裂,千亩大盘烂尾。二十多年过去,澳洲山庄经历过数次所辖地变更,50亩土地产权不明,广州市政府曾计划推动重建工作,一波三折,但无疾而终。
至2020年9月,仍有67栋未建成的楼房矗立在山丘上,窗台长树,墙体斑驳。
楼顶写有“澳洲山庄”的宣传牌已被摘除。
停工的楼房间布满杂草。
澳洲山庄在房管局登记在册的业主达两千多户,只有数十户拿到了房产证。当年购房者大多是退休干部、工程师、高校教师。
他们当中,有人年事已高,在烂尾楼里继续生活;有人不知音讯,空置的房屋里长满野草;也有人在等待中离开人世。
物业无人管理,一些住户在楼房间隙中饲养家禽。
观赏水池已经变成户主们浇灌菜园的蓄水池。大雨过后,一位业主将泥洼中的积水运进池中。
如今,仍有30多户选择住在澳洲山庄。楼里有水电供应,但因无人管护,蛇虫经常出没,偷盗时有发生。他们忍受种种不便,或是因为无力购买二套房产,或是想讨要一个答案:政府和开发商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些房子?
在各方角力中,他们的人生与澳洲山庄纠缠不休。
傍晚,业主马敏庄在山庄中散步。
山顶住户
刘根夫妇的房子靠近山顶。他们选择这个较远的位置,是因为当年澳洲山庄号称“物业服务一流”,进出小区都有巴士接驳。
刘根和妻子唐潇坤在客厅中吃晚饭。
检验不合格的楼房渗水,刘根家中墙壁大面积发霉。
刘根曾是南洋电器厂高级工程师。买这栋房子时,他和妻子唐潇坤一次性付款20万,这是刘根工作三十多年攒下的薪资,“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2002年8月25日,刘根夫妇在家中合影。
2020年9月25日,刘根已满头银发。
澳洲山庄烂尾后,业主逐渐搬离,刘根成为那栋楼里唯一的常住户。早些年,四楼的邻居偶尔会回来看一下房子,刘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这栋偏僻的楼里,很多户人家都被撬过锁。出于安全考虑,刘根夫妇养了一条狗,但仍多次碰到行窃者,甚至被人拿刀威胁过。
听音乐、看新闻是刘根每天的日常,偶尔兴起也会跳一段迪斯科。
唐潇坤回到市区照顾母亲时,总是惦记刘根独自在烂尾楼里的安全。
今年刘根已78岁,唐潇坤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健康状况,毕竟澳洲山庄周边也没有配套医疗。
“5年以内如果还不重建,我们就放弃了,不要了。”她暗自打算。
唐潇坤在门前为刘根理发。出行不便,很多事情只能亲力亲为。
房产证遗愿
母亲去世后的7年里,罗润甜仍保留着每周回澳洲山庄打扫房间的习惯。
1998年,罗润甜掏空全部积蓄,买下了这套59平方米的房子,想让母亲吴凤妹在此安度晚年。那年她才34岁,如今已快到母亲当时的年纪。
多数住户搬离后便杳无音信,只剩40余户业主还在继续维权。
罗润甜坐在母亲居住过的房间中,陷入沉思。
罗润甜是独生女,平时忙于工作和照看孩子,并不和母亲同住,只隔两三天来看望一次。为了给母亲解闷,她买了很多观赏鲤鱼,养在门外的池子里。楼盘烂尾后的一个夜晚,这些鲤鱼全部被偷。
和大部分业主一样,她们没有拿到房产证。罗润甜至今仍在参与维权。她称,“这是母亲临终前的心愿。”
罗润甜在门口驻足。以前每次离开时,母亲都拄着拐杖,站在这里目送。
罗润甜家门前,残破的鱼池。
院门外,罗润甜和母亲刚搬进澳洲山庄时,栽种了三颗龙眼树苗,图个“大吉大利”的彩头,如今树已经长到两层楼高。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罗润甜站在树下说道。
房屋一侧,龙眼树在继续生长。
变了样的养老房
傍晚,澳洲山庄沉浸在暮色中。山腰处亮起一户灯光,在死气沉沉的楼群中格外显眼。灯光透过纱门,马敏庄坐在竹椅上,拿着放大镜读书。
马敏庄在整理家务,家中摆设简朴。
退休后,马敏庄依然保持着当教师时的作息。为了锻炼脑力,她坚持每天练字。
马敏庄今年87岁,体格消瘦,思维敏捷。1950年,她考入著名的中山大学,是建国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她曾在兰州大学任教多年,为了回广州生活,她与丈夫离了婚。
1996年,从暨南大学退休后,漂泊大半生的马敏庄准备为自己买下一栋房子,作为晚年的归宿。
每天傍晚,马敏庄按时投喂几只来讨食的流浪猫。
周围无人居住的业主家中,遗落的风车。
当时,澳洲山庄的广告遍及街头,临退休的教师们组队搭乘楼盘专车去看房子,据她回忆,教师团先后购买了20余套房。楼盘烂尾后,周边生活不便,这二十年里,每个周三,她还是组队搭车,和业主们一起去十公里外的菜市场买菜。
马敏庄支持其他业主的维权行动,但自己有心无力。她盘算着,如果还是不能重建,就去养老院度过最后的时光。
在马敏庄的印象中,最初搬进山庄时,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多,还有人组织爬山活动,如今寥寥无几。
贷款里的“广州梦”
时过20多年,何永连夫妇的房子仍未完工。
何永连是北京人,年轻时曾在马来西亚做跳水教练,回国后对南方的生活仍有向往。与妻子罗安安商议后,他决定在广州买房定居。
何永连夫妇是运动员出身,他们坚持每天在客厅中做拉伸训练。
在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的山庄中,木雕成为了何永连平日里的兴趣爱好。图为何永连雕刻的跳水队员。
何永连称自己“被依山傍水的环境吸引”,认定澳洲山庄适合养老,背下了20年的房贷。这间房子迟迟未能交付,他们找律师,起诉开发商,官司没打赢,只在建成区得到了一套同等面积的房子暂住。
二十年里,何永连偶尔会去看看那栋没有交付的房子。
何永连夫妇保留着当年的购房契税收据。
未能通过验收的楼房中,留有打工者临时居住过的痕迹。
近三年,他和妻子在楼下开垦出一小块菜地,种上了果树和蔬菜,“过起田园生活”。菜地没有架设围栏,不时有业主过来采摘。
何永连身上看得到一些老北京人的乐观,他还是相信,“总有一天能住进新房子。”
澳洲山庄楼群间,散落一地的瓷片。